第一章 血雨

同一個晚上的神聖火山環,剛剛結束了守衛任務的艾德米正從摩根火山上下來。換班已經沾染上了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悲傷氣息,最後幾班也一樣。十二個多月來,狼們忍受著邊緣之地的悠久歷史上最絕望的時代。他們所食用的最好的肉類來源——馴鹿群消失了。遍地饑荒。飢餓的月份無休無止,春季和夏季似乎隨著馴鹿群一起不見了,而冰雪卻遺留了下來。很多狼死了,這好像還不夠糟似的,一個偽先知在一片混亂之中現身。他戴著英勇的貓頭鷹戰士格溫尼多的面具和頭盔,假意幫助飢餓的狼,實則將很多狼引上了絕路。

福狼和艾德米一起幫忙抓住了偽先知,但他造成的損害已經無法挽回。之後,福狼帶領著他的姐妹到了母親的骨堆所在地,三隻狼一起向她致敬。而艾德米卻遠遠離開親密的朋友們,獨自一人留了下來。她想念他們所有人,當然更想念那些已經永遠離開、在饑荒中死去的朋友。首先是她親愛的泰加溫可思,然後是她的朋友愛哭鬼。而現在,福狼和他的姐妹們又走了,艾德米感覺無依無靠,她很孤獨,非常孤獨。

等她下到守衛時站立的冢下,眼淚開始從她的獨眼中溢出。恰逢這時,火山中傳來低沉的隆隆聲,一股高聳的火焰劃破天際。那是不尋常的深紅血色。艾德米的眼淚中倒映著火光。正好圖斯特經過,他停下了腳步。

「喂!你沒事吧,艾德米?有沒有被割傷?」

「什麼?你在說什麼呀?」艾德米問。

「哦。」圖斯特說,「就剛才,我以為你眼睛流血了,艾德米。現在我明白那只是反光了。哈,我老糊塗了。」

他把頭轉向瑚撒哈火山。「我跟你說,這座老姑娘山活躍得有點晚了。她們都是——所有的五座火山。」他頓了頓說,「有點奇怪。嗯。」——他又把頭轉回到路上——「這段時間很奇怪,親愛的。好好守著,聽見了沒?」

「哦,是的。一定好好看著。」

一聲巨大的撞擊聲,艾德米看見圖斯特踉蹌了一下。他們爪子底下的大地裂開了,圖斯特就在艾德米眼前消失了。又一陣顛簸襲來,艾德米感覺一陣熱風席捲而來,把她直直拋上天空。世界變得一片黑暗,下起了一陣紅紅的炭火雨。

火山環崩塌了。不再有炭火了。我的任務完結了,我自由了,很快就要孤獨地死去,一個人,一個人!

這是出現在她意識中的最後一個想法,隨即一切都變黑了。

在遠離火山環的暗影森林中的一棵藍杉樹上,面具貓頭鷹格溫妮絲飄浮在平穩如天鵝絨般的夜空中。這棵樹是她父親格溫尼多的墳墓所在地,而他的英雄面具,在被偽先知褻瀆之後也終於歸還到了這裡。在樹高處的一個洞里,父親的遺骨和面具都安息了——在利亞姆·麥肯卑鄙地背叛之後終於安靜下來。麥肯部落的族長偷了格溫尼多的面具來掩飾自己的身份,把邊緣之地挨餓的狼們引向了毀滅。他管自己叫作「先知」。一想到他用自己父親的面具來做這種可恥的勾當,格溫妮絲就想吐小食團。不過現在英雄面具已經歸還了,是該自己去尋找安寧的時候了。

好極了,好極了。一個幾乎不成聲音的聲音在格溫妮絲把最後一塊骨頭安置在樹洞里的時候低吟著。一個貓頭鷹靈魂的影子在蒸汽般的迷霧中,隱隱約約從樹枝上緩緩落下。

格溫妮絲之下的地面上,沼澤巫狼沙克翹起鼻子:「你聞到了嗎?哦,你肯定沒聞到。貓頭鷹連馴鹿糞也聞不到。」

「我聞到了。」利亞姆·麥肯說。他似乎永遠都擺出臣服的姿勢。尾巴緊緊夾在兩腿中間,就像是沒尾巴一樣。

突然間一陣強風把鬼魂刮跑了,杉樹晃動起來。

格溫妮絲剛剛小心地把一塊小椎骨在樹洞里放好,這塊骨頭就像白色的雹子一樣飛了出去。

「偉大的歌佬啊!」格溫妮絲髮出面具貓頭鷹所能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她往下看見沙克步履蹣跚。一塊巨石從小山的斜坡上翻滾著落下。利亞姆·麥肯被重重的石頭壓碎了骨頭,發出痛苦的嗥叫聲。

「跑,沙克,快跑!」當格溫妮絲向下看時,卻到處都找不到沙克了。下面完全是一片破敗的景象。覆蓋了邊緣之地和暗影森林很久的厚厚雪毯上被挖出了很多大缺口。樹木東倒西歪,那棵藍杉樹傾斜到了一個讓人害怕的角度,導致椎骨掉出了樹洞,不過格溫尼多的面具還牢牢地嵌在那裡。

「面具就屬於這裡,不論發生什麼。」格溫妮絲對自己低聲說。這是她父親的英雄面具。

她四周的空氣又開始震蕩起來。樹木抽動起來,像跳起了某種古怪的舞蹈。格溫妮絲在天空中盤旋,看見這片古代森林的根基開始從地下冒出來。她感覺自己的翅膀被定住了。歌佬,我要噎滯 了!

恐懼讓她的砂囊停轉,連飛行的本能都似乎棄她而去。藍杉樹在火山炭火猛烈噴發的灼熱月光下倒塌,她聽見震耳欲聾的咔嚓聲。父親的頭盔也在慢慢落下,彷彿一隻紅色的惡魔貓頭鷹在夜空中盤旋。格溫妮絲的翅膀又被鎖在了身旁,她向地面猛栽下去。

瘦得可憐的口哨狼被任命為遙遠的神聖火山環西邊的血色守衛團團員,他已經習慣了睡在一個多月前福狼告訴他的那個奇怪的山洞裡。這個地方的牆壁很奇特,過道和地道上也都有古怪的圖畫,不過這隻能讓他想起最好的朋友福狼。

口哨第一次遇見福狼差不多是一年以前,那時候福狼還是一隻孤狼,加入麥肯部落還沒有多少時間。口哨和福狼都是啃骨狼,是帶著詛咒出生的,身上都有點畸形。他們被叫作「馬爾卡達哈」,這個詞在狼語里意味著「被詛咒的」。對口哨的詛咒幾乎看不到,除非他張開嘴巴嗥叫或說話才會泄露氣管扭曲的毛病。他的氣管上有一個多餘的洞,讓他說話的聲音帶著尖銳的口哨一樣的噝噝聲。有些小狼因為他的噝噝聲就把他叫作「蛇」,肆意地嘲弄他,但所有嘲諷在饑荒時候都消失了。飢餓的月份永無止境,所有的狼都在挨餓,沒有狼還有力氣去欺負和羞辱其他狼了。

上個月,口哨被任命了一個崗位,這個崗位在以前對啃骨狼來說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他現在是守衛邊緣之地與野蠻的族外狼生活的極地之間邊界的血色守衛團團員了。現在,沒人叫他啃骨狼什麼的,只叫他口哨。他已經被提拔為中尉,是守衛團的第二高位了。沒有其他狼能像他這樣。

口哨剛剛連續值了兩班崗,他感覺累極了,但卻睡不著。他想念他的朋友們,不光是福狼,還有艾德米和福狼的兩個姐妹。他在寬敞的洞穴里走來走去,從他們曾經一起睡過的地方嗅著他們的氣味。等他聞夠了,牆壁上的畫又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在一部分過道里閑逛過,但從來沒有仔細看過牆上的壁畫,而且其中有一段特別吸引他:那裡表現的是一次隊形,一次狩獵盛宴,由一隻脆弱的老狼帶領著向東飛奔。

圖畫里有某些東西,那種古老年代和輝煌壯麗的場景讓口哨感覺好像是在兩個世界和兩段歷史的交匯點上。這些故事在他身邊掃過,把他緊緊包裹住,他頭一次感覺自己被牢牢束縛住了,被叫作部落氣味的東西所束縛。但這不是麥肯部落和下屬狼群的氣味,這是很久之前遠方古代部落和人物的古老氣息。

口哨沿著壁畫下到另一條他以前從沒到過的通道。石頭中閃閃發光的雲母碎片提供不了多少光亮,不過他可以辨認出牆壁上模糊的痕迹。這是一幅很大的畫,口哨只有後退才能看到全貌。他只能辨認出那上面有個長著翅膀的東西,那是一隻瑚兒,古代狼語對貓頭鷹的稱呼。它在某個看上去像座山的東西上方盤旋,但靠近細看,口哨才發現那壓根不是山,而是一隻熊。一隻巨大的灰熊蜷縮起來睡著,口鼻埋在前臂下面。

口哨腦中靈光一閃。雖然這隻熊的頭部被遮住了一部分,但還是有什麼地方微微有點熟悉。口哨把眼睛閉上片刻,努力回憶。

一陣強烈的震動衝擊著山洞,岩石地面突然顛簸起來,把口哨甩到了空中。閃光的雲母碎片在他眼前就像是從天上滑落的星座。星梯落下來了,但我爬不上去,我的腿被卡住了!斯卡斯加德,救救我!救救我!但黑暗把他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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