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結髮

太后窩在榻上沉默下來,渾濁的眼神看起來更加迷茫,似乎沉浸在往事里。

被稱為馥香的老嬤嬤小心翼翼看了太后一眼,大氣不敢出。

她是那件事後唯一沒被滅口的人,也是到現在太后唯一能把那段隱秘拿出來說說,緩解心中那份沉重的人。

可一想到那件事的驚心動魄,還有那裡面的骯髒齷齪,她就像是身上爬滿了蟲蟻,酥酥麻麻的戰慄起來。

她甚至在想,若是當時隨那些人去了,一同塵封進永遠不會宣之於口的驚天秘密里,是不是更好些。

「馥香。」

「老奴在。」

「幫哀家揉揉額頭吧,頭又開始痛了。」

「是。」

老嬤嬤跪坐下來,熟練的揉捏著太后的額頭。

過了一會兒,太后覺得舒緩了一些,輕聲道:「馥香,你說那丫頭成了半個宗室女,也算是好事吧?」

「是,是好事,太后,您就安心吧。」

太后閉著眼,一直沒再睜開,似乎是睡著了。

老嬤嬤卻一直沒有停下手,室內光線明明暗暗,不知道多久過去了。

甄妙從寧坤宮出來,又去探望了太妃,就等了羅天珵一同回去。

車上,羅天珵就問:「太妃還好吧?」

他是外臣,自是不好進內宮拜見一位太妃的。

「太妃挺好的。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美麗。」

羅天珵低笑出聲。

甄妙踢了他一下:「笑什麼?」

「笑某人誇起自己不臉紅唄。」

「你什麼意思?」甄妙眼眯了起來。

羅天珵湊過去攬著她的肩膀:「大家都說你長得像太妃,你說太妃美麗,不就是說自己嗎?」

甄妙撇了撇嘴:「這有什麼好自誇的。長得好又不是我的本事。」

說到這頓了一下,神情少了些玩笑:「世子,你說,大家都覺得我像太妃?」

「你自己不知道嗎?」羅天珵低了頭,在她脖頸上親了親。

「你不要老是亂動。」甄妙推了推。

「我沒亂動。」羅天珵雙手舉了起來,又出其不意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這才一本正經的坐好了。

「世子!」甄妙氣惱的喊了一聲。總覺得自打那日把事情說開後,某人果斷把節操扔了。

羅天珵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輕咳了一聲道:「皎皎,喊我作甚?」

甄妙瞪著他,見某人一直面不改色,不由氣結。

他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料定自己拿他沒法子吧?

「皎皎?」羅天珵嘴角輕翹,泄露了有些得意的心情。

「如果你再亂來,我就把你從車上踹出去。」

羅天珵伸手,果斷又把甄妙攬過來,對著唇就狠狠親了一口。

「皎皎,你踹吧,我是不怕大家知道我懼內的,到時候別人再請我喝花酒,正好理直氣壯推脫了。免得還要費心找借口。」

「羅天珵,你忘了紀娘子說的話了?」

羅天珵神情愈發溫柔,用手指纏繞著甄妙垂下來的髮絲。低聲道:「沒忘呢,我只是想讓你早點習慣我的靠近。那日的事是我混蛋,嚇壞了你。可就像你說的,心裡有坎兒,總要邁過去不是?現在我們是兩個人了,無論以後遇到什麼難事。咱們都一起去面對,一起邁過它。好不好?」

甄妙聽著有道理,可心裡又不大自在,總覺得自己被忽悠住了,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來。

羅天珵也不敢再得寸進尺,只是輕輕摟著甄妙,見她這一次沒有反抗,心滿意足的笑了。

甄妙僵硬的身子漸漸鬆軟下來,似乎只是單純的擁抱,她並不反感,甚至在這冬日裡,還覺得溫暖可靠起來。

「世子——」

「嗯?」

羅天珵似乎是把玩甄妙的頭髮上了癮,不停的纏繞在自己手指上,然後起了玩心,與自己的頭髮一起打了個結。

甄妙沒有發覺,自顧說道:「我發現太后不喜歡我。」

「是么?」羅天珵收了手放在甄妙手上,笑道,「你又不是金銀珠寶,還能人見人愛不成?」

甄妙抽回手,看著他,正色道:「可我就是覺得有幾分奇怪。」

「哪裡奇怪?」

「大家都可以看出,太妃和太后關係很不錯,既然公認我和太妃容貌相似,我很難想像一個人對著兩張相似的容顏,會有那樣截然不同的感受。畢竟我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兒不是?」

羅天珵心中一動,目光灼灼的望著甄妙:「你是說——」

甄妙輕輕咬了咬唇:「我只是憑感覺這麼說的,不一定對,你不要太當真。我是覺得,只有愛屋及烏和恨屋及烏的道理,或許太后和太妃之間的關係,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皎皎。」羅天珵又握住甄妙的手。

「嗯?」

「既然覺得太后不喜歡你,以後我們少進宮就是了。至於宮裡那些事,我們不要打聽那麼多。」

他的皎皎,真是比他想像的要聰明。

掌握了錦鱗衛暗衛和鎮國公府的暗衛,一些上輩子不知道的事漸漸浮出了水面,他居然發覺前世贈他武功秘籍的那個人,是昭雲長公主府上的!

而且他在北河圍場失蹤,昭雲長公主派了不止一批人手過去。

他不可能相信是因為重喜縣主和皎皎是手帕交,昭雲長公主只是幫女兒忙那種荒謬的理由。

天子之家,實在是有太多說不清的秘辛古怪,後來連他都不敢再多查下去了。沒想到皎皎的直覺這麼準確。

一個人,前世今生怎麼會有這樣大的不同呢?

前世甄氏精明外露,可他冷眼看著。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而皎皎平日萬般瑣事不放在心上,卻在要緊事上沒有糊塗過。

有的時候,他真的懷疑她們是兩個人,在同樣的皮囊里藏著的,是專門為了拯救他而來的靈魂。

「羅大人——」馬車外有聲音傳來,馬車驟然停下。

甄妙身子一晃。頭皮疼得忍不住叫了一聲,低頭一看。竟是因為兩人頭髮結在了一起,當下臉就黑了。

羅天珵一臉尷尬:「我就是忍不住打了個結兒——」

甄妙猛抽嘴角:「馬車上你把頭髮打結兒,你怎麼不打自己啊?」

羅天珵……

「大人,您在裡面嗎?」

甄妙和羅天珵面面相覷。

「在。何事?」羅天珵咬著牙吐出這句話,迅速的解著頭髮,奈何越解越亂。

「衙署有急報,等著您回去處理。」那屬下看著紋絲不動的車簾,心中暗嘆,到底是上官,這份沉穩就不是他們能比的。

沉穩的某上官已經手忙腳亂了。

甄妙不緊不慢的看著,隱隱有些解氣,這才從抽屜里的針線筐里取出一把剪刀遞過去。

羅天珵接過去。卡擦一聲就把頭髮剪下來了。

甄妙懵了:「世子,你剪我的頭髮做什麼?」

羅天珵沉默一下,吐出三個字:「手滑了。」

說完迅速沿著結髮處把自己那邊的頭髮也剪下。利落的掀開車簾出去了。

馬蹄聲漸遠,車簾還在輕晃,甄妙這才回神。

「羅天珵,你給我回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車夫手中馬鞭正高高揚起,聞言猛然一頓。疑惑的看著坐在一旁的半夏。

半夏掏掏耳朵,一臉無辜:「什麼?風太大。我剛才什麼都沒聽見!」

馬車裡的甄妙喊完了,認命的取出琉璃鏡來,把那縷短了大半的頭髮編好塞進髮髻里,又取了備用的一朵海棠珠花別在那裡,才算遮掩住了。

做完這些,揚聲道:「半夏,去把後面馬車上的阿鸞和青鴿叫過來陪我。」

主子們出門,總是要帶小廝或丫鬟的,只是因為甄妙夫婦同乘一車,跟著出來的丫鬟就坐在了另一輛車裡,進宮時,丫鬟不能跟著進去,那車就在外面候著。

「大奶奶——」片刻後,阿鸞和青鴿掀了車簾進來了。

「來,咱們打葉子牌吧。」

直到把兩個丫鬟的荷包贏空了,鎮國公府也到了,甄妙心情總算舒坦了。

馬車直接駛到了垂花門,半夏在車外喊道:「大奶奶,到了。」

青鴿先跳了下去,接著是阿鸞。

阿鸞轉了身伸出手想要去扶甄妙。

青鴿挺挺胸脯:「我來!」然後胖丫鬟直接把甄妙抱下去了。

在半夏要驚掉下巴的表情中,甄妙淡定的咳嗽一聲:「走吧。」

主僕三人直接去了怡安堂。

「大郎媳婦,祖母沒想到你還有這般造化,以後定要惜福才是。」老夫人叮囑了一番,又有丫鬟來稟告說外面來了人。

「什麼人?」

「是四老爺的姨太太和小公子到了,正等在院門外求見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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