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聞

建安伯府男丁稀少,甄妙這一代,目前統共只有甄煥和涵哥兒兩個孫子。

當然三位老爺還不算老,還是能生的,可這就是說不準的事了。

甄煥是長孫,生下的哥兒早產不說,將來虞氏恐怕還不能生了。

這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落在眾人頭上。

首當其中的,就是老夫人和溫氏。

「紀娘子,還有什麼法子么?」溫氏死死捏著帕子問。

紀娘子並不敢把話說死:「大奶奶年輕,好好將養著,說不定也是能養好的。」

這話的意思,眾人都是懂的。

「勞煩紀娘子了。」老夫人因重孫平安而微微好轉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都說人丁興旺,這沒有人丁,哪來的興旺!

怎麼伯府,竟一代比一代人丁凋零了呢?

阿綢拿了裝賞銀的荷包塞給紀娘子,撐著青竹面的油紙傘親自送她出門。

等回來時,落在外面的大半肩頭全濕了。

老夫人就命她去換衣。

主子們也重新換了熱熏過的衣裳,一道去了暖閣。

甄妙因為腿腳不便,被老夫人打發回了寧壽堂。

她雖然心懸蔣氏和未見面的侄兒,到底是沒奈何,吩咐阿鸞開了箱籠取了一隻翠色通透的釵來,賞給青鴿。

青鴿撓了撓頭,傻愣愣的問:「姑娘,非年非節的,您打賞婢子做什麼?」

甄妙忍不住笑了:「你事情做得好,賞你還要過年過節么?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

青鴿看著那碧透的釵沒敢接。

「怎麼了?」

青鴿捏了捏衣角,才道:「姑娘,婢子不想要這個。」

「嗯?」甄妙微訝。

端著臉盤帕子進來的小丫頭們聽了,手更是抖了抖。

「這釵太好了,不是婢子該戴的。」青鴿不善言語,吭吭哧哧道。

「既給了你。就是你該戴的。」甄妙嘆口氣。

這丫頭,太憨厚了。

青鴿漲紅了臉,差點哭了:「姑娘,您就饒了婢子吧。要是想打賞婢子,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甄妙好笑的問。

白芍更是啐她一口:「姑娘賞你的,還不接著,哪有和姑娘討價還價的!」

被白芍一說,青鴿心中發慌,她又是個實誠的,一著急就閉著眼睛道:「能不能給婢子做一回四喜丸子吃?這釵太好了,戴在婢子頭上,婢子連路都不知怎麼走了。恐怕要見天扶著生怕它掉下來,那就沒法給姑娘做事了!」

這話一出,滿室皆靜。

白芍嘴唇抖了好幾抖,愣是沒有說出話來。

甄妙噗嗤一笑,見她急得臉通紅。知道說的是實心話,也不再難為這憨丫頭,笑著應下來:「好,等我這腳好了,就給你做四喜丸子吃。」

過了一會兒,前頭傳來動靜,想來是老夫人回來了。

甄妙忙讓青鴿背著自己過去。

老夫人見了忍不住道:「你這丫頭。幸虧有這麼個丫鬟,不然這麼閑不住,可怎麼是好?」

「祖母,孫女還不是擔心大嫂和侄兒嘛。您去看了侄兒吧,他怎麼樣?」

老夫人拿手比划了一下:「就這麼大點,看著就心酸。不過還有力氣吃奶,倒是好的。」

能吃就說明能養活大。

甄妙跟著放了一半的心,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大嫂呢?」

老夫人大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才道:「人還睡得沉。紀娘子說的話,你小姑娘家不要到你大嫂跟前學。省得她憂心。」

「孫女曉得的。」甄妙心中嘆口氣。

如今甄煥不過十八歲,還未到弱冠的年齡,嫡妻不能生,連她這個宅斗白丁都明白,這對虞氏來說意味著什麼。

但願,虞氏練過武,身體底子好,將來能調養好吧。

「祖母,那等明日孫女去看望一下大嫂和侄兒吧。」

「你傷了腳,還亂跑什麼?」

「不是有青鴿嘛,祖母,您就答應孫女吧。」甄妙嬌聲軟語的求著。

老夫人挨不過,點頭答應下來。

甄妙這才又陪著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由青鴿背著回去。

外面大雨已經轉成了毛毛細雨,卻起了風。

斜斜吹進廊廡里,還是打濕了秋衫。

青鴿雖憨厚,心意反而越發實在,生怕甄妙淋濕了受了涼,加快了腳步。

「青鴿,慢點兒,不急,我還想多看看。」

青鴿不由四下張望。

天上別說月亮,就是半點星子都無,全被如墨的雲遮蔽了。

廊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散發著柔和的紅光,反倒襯得這夜色更加黑漆。

這黑咕隆咚的天,有什麼好看的。

青鴿不明白甄妙的心思,卻依了她的話,放慢了腳步。

甄妙側頭望著外面。

黑暗的院落樹影稀疏,燈光不及的遠處就是一片漆黑,像是一頭看不見的凶獸,張大了黑洞般的嘴巴。

卻有個人影深一腳淺一腳的小步跑來。

「青鴿,停下。」甄妙盯著看不清身形的身影。

因為太黑,只能憑著來人不斷奔跑的動作看出她越來越近了。

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有像是從外面的人過來?

那人終於跑到了廊廡里,收了傘,見到不遠處停著的甄妙眼前一亮,喚道:「姑娘——」

甄妙更詫異了。

叫她姑娘的,一般都是伺候她的丫頭婆子,其他院的都是喊四姑娘。

這丫頭,是沉香苑的?

只是因著不大熟悉,又隔著一段距離,甄妙就一時沒有認出來。

等人跑進了,看清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尤其是眉心一點紅痣,才恍然:「絳珠,你怎麼過來了?」

絳珠這份容貌,比之阿鸞也是不差的。甄妙知道紫蘇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調教著,倒是還沒怎麼伺候她。

沉香苑大小丫鬟多了,各司其職,這還算是學徒的丫鬟。就沒引起甄妙的注意。

如今大黑的天,還下著雨,她突然跑來足夠令人詫異了。

「姑娘。」絳珠到了跟前,一股寒氣撲來。

甄妙目光落在她身上,發現雖然打了傘,大半身子已經濕透了。

絳珠卻顯然沒有顧忌這些,保持著施禮的動作道:「姑娘,婢子找您有要事稟告。」

甄妙皺眉看著絳珠挑剔不出一點毛病的動作,開口道:「回碧紗櫥再說。」

在寧壽堂下人眼裡,她算是老夫人看重的人。她院子的丫鬟來求見,自是放行的,可絳珠一個連三等還不算的小丫頭跑來找自己,這事實在太古怪了。

進了屋子,青鴿把甄妙放到美人榻上。阿鸞端了熱茶來。

甄妙接了熱茶捧在手裡,隔著裊裊白氣望著眉目精緻的小丫頭,語氣溫和的問:「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

絳珠面有難色的看了看白芍幾人。

甄妙想了想,還是屏退了眾人,抿一口熱茶道:「說吧。」

她倒真是想知道,能有什麼事。絳珠不先對紫蘇講,反倒迫不及待的來找她。

室內靜默了片刻,絳珠突然跪了下來。

甄妙捏著青瓷茶蠱的手緊了緊,一言不發的盯著她。

絳珠伏在地上,聲音輕靈恍若從天邊傳來:「姑娘,今早婢子貪玩。去了花園子。」

甄妙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弄的有些發愣。

絳珠抬眼看了看甄妙,接著一字一頓的道:「婢子還去了花園子的池塘邊——」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低呼。

青瓷茶蠱中的茶水灑了大半,都潑在甄妙的衣衫上。

好在甄妙手涼,這茶捧在手心早就變溫了。倒是沒有燙著。

「姑娘!」

甄妙拿了雪白的絹帕擦了擦衣襟,勉強壓下了狂跳的心,定定望著絳珠:「無妨,你繼續說。」

絳珠卻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來。

素白的手,猶如最上等的美玉,瑩潤生光。

手心攤著的是一隻小小的耳墜。

耳墜是銀的,花樣卻特別,是蝙蝠的樣式。

「這是——」

「姑娘,婢子在那裡撿到了這個。」絳珠悄悄打量著甄妙的臉色,繼續道,「婢子想著這銀制的耳墜,恐怕是哪位姐姐的,樣子又特別,丟了就可惜了,那裡又人來人往的。就想著先帶回去,若是聽到哪位姐姐找墜子,再還給她。沒想到沒多久,就聽到了大奶奶滑倒的事。」

絳珠說的話也有道理。

銀制的耳墜,樣式再特別也只能是丫鬟婆子戴的。

而丫鬟婆子對首飾再愛惜不過了。

「你也說了那裡人來人往,怎麼肯定,這事和大奶奶有關係?」甄妙眯了眼睛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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