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八個月以後

蠅月來了又走,跟著是青苔花月和馴鹿月,緊跟著就是冬天的三個月。奇怪的事情是,雖然太陽隨著季節升起又落下,白天變得越來越長,可是河水仍然沒有解凍。現在已經是冰裂月了,大地上仍然積著厚厚的雪。福狼和艾德米在守衛團的第一年幾乎過完了。他們已經站遍了所有的冢,看守過每座火山。他們掌握了這五座火山的脾氣,知道它們的情緒會隨著月亮變化,會從月初時的有光變成月末時的無光。他們知道了每座火山噴發時,自己硫黃特有的氣味。他們知道了基爾山上的風景是最乏味的,那是一座盾形火山 ,岩漿流下來的時候舒緩延綿,蘊藏的炭火是最少的,所以這裡是鐵匠最後一個光顧的地方。

在冰裂月初的一個傍晚,福狼站在冢上,俯瞰著鄧莫爾火山。他剛剛做完了一系列的觀察跳,落在梁骨上,這時他低頭看見一匹狼顛兒顛兒地向自己跑過來。這匹狼任誰都不會認錯,是沼澤的巫狼。

她也是一匹不正常的狼,因為她的眼睛顏色不一樣——一隻是和邊緣之地上的狼一模一樣的綠色,另一隻卻是泛著金光的琥珀色,只有在看東西時才會有微微的波動。裹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的毛,像被狂野的陰風吹過,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正跑過來的小型氣團。她下巴處的毛都被凍成了冰柱,好像長了長長的硬邦邦的鬍子一樣,令她本來就奇怪的外表變得更加奇怪。比起格溫妮絲和艾德米,巫狼並不是福狼在邊緣之地最親密的朋友。

她抬頭看著福狼說:「快跟我來。」

「不行,我還在值班呢。」福狼回答說。

「我已經讓奮哥兒安排了。」巫狼回答說。沒錯,福狼看見圖斯特朝這邊跑來。

「快去吧,年輕人。巫狼找你有事。我替你值班,你不在的時候,你的班也已經都找人幫你了。」

有事?福狼完全糊塗了,他突然擔心起來。他的骨髓里涌過一陣波動。

月亮還沒爬到狼的頭頂,他們就上路了。巫狼是從北邊來的,可是他們現在卻是往西走。他們出發以後,她一句話也沒說,沒有說明他們要去做什麼,也沒有解釋為什麼要把他帶走。他知道最好不要問。不必要的問題會令巫狼大發脾氣,而生氣的巫狼是所有狼都不想遇見的。一隻面具貓頭鷹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頭頂上方。

「格溫妮絲!」福狼嗥道。可是她也只是低頭,熱情地看了看他。福狼骨髓里的波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渴望。他加快了腳步。

「慢一點兒,」巫狼輕聲說,「別太累,我們可以及時趕到的。」

及時趕到哪裡?福狼想。他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巫狼堅強的眼睛裡閃過一抹亮光似的,那是眼淚。格溫妮絲現在也飛下來,福狼覺得她帶下來的風令人發抖。對福狼來說,就好像他被籠罩在她翅膀的陰影里,好像她在保護他。第二天和接下來的半天,他們都是用這種方式趕路,只偶爾停下來做短暫的休息。福狼從來沒到過這麼遠的北邊。傍晚太陽還掛在地平線上的時候,他意識到他們已經繞過了半島的尖。

「我們要去麥納馬拉部落,對不對?」福狼問。

巫狼停下來。積雪已經頂到她的肚皮了。格溫妮絲輕輕地落在覆著積雪的岩石上,展開爪子,這樣可以讓她不會滑到地上。福狼看著這兩個朋友都用泛著淚花的眼睛看著自己。「你們兩個願意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福——狼,」巫狼有些哽咽,她調整了一下重新說,「福狼,我們要帶你去見你的第一個媽媽。」

納馬拉親自出來迎接他們,領著他們走到營地邊上的一個狼窩旁。「她在等你。布朗文說,我們最好先不要告訴她。」納馬拉轉頭看著福狼,福狼仍然處于震驚中,自從知道這件事以後他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你媽媽,你的第一個媽媽,就要死了。她看不見,所以她可能認不出你來。」

「哦,她會的!她一定會!」他狂躁地喊。

「來吧,年輕人。」一匹高大英俊的紅狼走到福狼身旁,「我是你媽媽的第二個配偶,我叫布朗文·麥戈。跟我來。」

這個窩是一個面朝西的小山洞,午後的斜陽令山洞裡充滿陽光。在一塊厚厚的麋鹿皮上,躺著一匹憔悴但是曾經非常美麗的銀狼。他們一走進洞里,莫拉格的鼻孔就開始翕動。她從皮子上抬起頭,可是只能抬起一點點。「是誰?誰來了?」

沒有人說話,福狼肚皮貼著地面,匍匐著向他的第一個媽媽爬去。他抬著頭,這樣她就可以聞到他。眼淚從她蒙了一層白膜的眼睛裡流出來。「是你嗎?真的是你?」她問。

福狼抬起他的右前爪,輕輕地放在莫拉格的嘴上。她立刻知道他想做什麼。她伸出舌頭,開始舔著他爪墊上的那個螺旋狀的傷疤。

「偉大的狼神,我主保佑!你沒死!你沒死!我發現灰熊的骨頭時,就一直這麼想。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你生下來以後的第十個月?我在那些骨頭上聞到了你的氣味,我這麼期望著,這麼祈禱著。現在,我知道這是真的了。那隻好心的灰熊用她的奶喂你。就算是現在,我也能聞出來。」

「是的,媽媽。我沒有死。雷霆之心把我養大了。我現在是一匹守衛之狼了。」

「守衛之狼!」她激動地喊著,淚水從她看不見的眼睛裡流下來,她只好舔自己的臉,「雷霆之心就是你第二個媽媽的名字?」

「是的,媽媽。」

他蜷在她的身邊,直到他可以感覺她的心跳,這種奇怪的韻律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他閉上眼,靜靜地聽著,臉靠在她的肩頭。她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們是怎麼叫你的?」她喘著氣問道。

「福狼,雷霆之心給我起名叫福狼。意思是『來自河流的禮物』。」

「禮物,」她喃喃地說,「我一直想要叫你斯卡爾,他是星狼的名字,星狼幫助狼魂爬上通往靈魂之谷的星梯。」

「為什麼?」福狼問。

「雖然你的毛還沒有長出來,可我敢打賭它是銀色的,就像天上掉下來的星星。不過,福狼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名字。禮物,沒錯。這是一個很棒的名字,因為你出生的時候,我也覺得很幸運。至少,你不是受詛咒的。你是我的禮物,可他們把我的禮物拿走了……禮物……」她小聲說,聲音變得越來越小,「禮物。」她說,可她的舌頭還垂在他的爪子上。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幾乎已經聽不到了,隨後福狼感覺到了她最後一下心跳。

他又靜靜地躺了會兒,可是馬上,溫暖便從她的身上消退了。他知道他必須到外面的雪地去,完成他的命運之旅的最後一部分,這段旅程的終點,是他十個月前絕對不會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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