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殺死恐懼

問題就是名字,老凱格燒得暈暈乎乎,條理不清楚的腦子想。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這匹小狼崽,他們一共跟我說了兩個名字,而且這匹小狼崽長得也不大像是小狼崽。他真的是個狼崽嗎?老凱格需要一個名字。他喜歡直接叫小狼崽的名字,聽他們砰砰地撞牆。就好像這個名字爬進了小狼崽的腦子裡,把小狼崽的腦筋全都攪亂了,就像老凱格自己一樣。全都是沫沫了。

可是老凱格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沒法集中注意力。如果他不能集中注意力,那麼在飢餓的月份,他的可怕就會縮成晒乾了的豆子漿果那麼大。老凱格只能吃恐懼——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恐懼。可是如果沒有一個真名字,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他又走回到石牆跟前,那隻長得不像小狼崽的小狼崽就藏在牆縫後面的洞里。

老凱格的任務是要麼把他嚇死,要麼讓他變得痴痴獃獃的,不會說話。有時候,扔來這裡的小狼崽因為在坑裡找不到老鼠,活活被餓死了,有時候他們也會幹脆放棄,直接跑到他面前。那會兒,他就會用自己的後槽牙咬他們一口,這其實挺困難的,因為尖牙全都掉光了。那些被咬過的小狼崽,就會因為生了口沫病而死。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老凱格沒有死,所以這令他變得與眾不同。頭領是這麼跟他說的。在麥錫部落的狼群的眼裡,他就好像神一樣,一位獨自生活在石頭天堂里的神。

對老凱格來說,小狼崽直接送上門來讓自己咬一口,一點兒都不好玩兒,整個過程結束得太快了。不過如果過程很久,可是他們要死了,也很無趣。有時候老凱格很嫉妒他們死時的痛苦——因為他們的生命結束了,他們的恐懼也就隨著消失了,他們的寂寞也就走到了盡頭。他們可以爬上星梯,到一個他這種活死人永遠都去不了的地方。

最好玩兒的時候,是小狼崽變成老凱格嘴裡所謂的「石頭眼」的時候,這樣他可以命令他們替自己做事。小狼崽可以去抓來一隻紅松鼠,讓老凱格享用。紅松鼠的滋味,比老鼠美味多了。等到頭領來的時候,他就會表揚老凱格:「你總是能把小狼崽訓練得乖乖的,親愛的凱格。」他會這麼說,「這隻已經訓練好了。」於是,小狼崽便可以離開,他的眼睛像河裡的鵝卵石一樣光滑但沒有光芒。

托比從他蜷在裡面的牆縫裡探出頭去。如果他退到牆洞的後面,那兒比較寬敞,而他也會更舒服些。可他必須得盯著那隻口沫病狼。他發現這裡幾乎沒有老鼠可以吃,不過他太害怕了,怕得已經忘了餓。他看著老凱格向著石牆走來,用力晃著想要把恐懼甩掉,他覺得自己的毛可能都會被甩光了。事實上,他的毛已經被汗水浸濕,只不過他沒有發現而已。直到外面的風吹進洞里,他才借著昏暗的光線發現自己深棕色的毛已經捲起來,變成一綹一綹的了。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身體的其他地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尾巴的周圍已經磨光了,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肉。一開始,他很震驚,因為那塊愚蠢的粉紅色屁股好像是被松樹黏糊糊的松油粘住了。接著,他開始生氣,整顆心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仍然是個小寶寶,想要尋求媽媽的庇護;另一半卻已經不再是熊寶寶了。你必須要長大,像只大熊!不許哭!快想!在他的腦海中,出現一幅還是小熊的他向已經變成大熊的自己說再見的畫面。

托比把臉貼在牆縫上,看著老凱格,他猶猶豫豫的,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什麼。這裡只有我和老凱格,托比心裡想。不對,他突然反應過來。不是只有我和老凱格。是我、老凱格和恐懼。恐懼和這裡的所有小東西一樣,也是存在的。恐懼是有生命的,它的心也是可以跳動的。在這個石牢裡面,一共有三個有生命的東西,其中一個必須死。托比決定,殺死恐懼好了。

他的第一步是仔細聽,想要弄明白老凱格到底在嘟囔什麼。他豎起耳朵使勁聽,可是聽到的隻言片語全是名字。他敢不敢把頭再往外多探出一點兒去呢?

這是他發現這道牆縫以後,第一次把頭露在外面。鋒利的月光划過地面,他只覺得寒冷、嚴酷的風吹在他可笑的粉屁股上。一想起他的尾巴,他就生氣。

老凱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托比屏住呼吸,不過老凱格沒有過來。

「你叫什麼?」一句模糊不清的話飄過來。

「我已經告訴你了。」

「他們一共告訴了我兩個名字。」他晃著頭,眼珠轉來轉去,一串白沫沫滴在地上,「我要名字。」

如果他真的需要的話,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他了,托比想,這是自己的第一步。於是,他只回答說:「我沒有名字。」

病狼的眼中閃過疑惑。他躺下來,用爪子捂住了臉。

剛剛,托比將第一刀刺進了恐懼的身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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