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與刺

夏天過半,大地開始向太陽傾斜,應該出現太陽和月亮並排掛在天上的日子了。日與夜並存的這一天,便是邊緣之地的里沙花盛開的時候。這種小小的紅色薔薇花朝向發光的太陽和她的妹妹——光芒比她弱一點兒的月亮,從她們的光線中吸取養分。

里沙花的花朵呈深紅色,花莖上的刺和狼牙一樣尖。里沙花的葉子飽滿多汁,裡面的漿汁足以灌醉一匹小狼。不過,要想隔過花刺去啜飲花葉里飽滿的瓊漿,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最好不要嘗試。里沙花的出現雖然標誌著這是一年裡最長的一天,同時卻也意味著大地將向冬天轉變,此後的天氣儘管暖和依舊,可是太陽每天溜下地平線的時間要提前一點點,夜幕取代銀色白天的時間也會更快一點點。里沙花開的那個晚上便叫做「血與刺前夜」,邊緣之地上所有部落里的所有成員,都會舉行慶典狂歡,而所有慶祝「里沙夜」的部落里,沒有一個比得上麥錫部落來得瘋狂。麥錫部落的狂歡常常以混亂收場,甚至有些狼還會死在本應是「友好」的摔跤賽場上。

艾德米還是麥錫部落里的啃骨狼的時候,曾經在里沙夜有出色的表現。現在,她走進營地以後,那些蓋過了呼嘯風聲的狼嗥和狂吠突然全都安靜下來。所有的狼全都驚愕地看著回來的艾德米高高豎起尾巴,雙耳立起向前。她帶著挑釁的神情走向大會堂——那個部落高層舉行慶典的洞穴。她往前走著,身邊滿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她要幹什麼,要去大會堂嗎?」

「在里沙夜?」

「快看她的尾巴和耳朵。她學這種高貴的姿勢倒是學得挺快。」

「哦,我用我的骨髓發誓,我絕不會向她行禮!」

艾德米聽見最後那句話,只是微微一笑。等到明天,或者再等一會兒,你就會來求我了。不過我還是要走,以自由狼的身份離開這裡,去神聖火山環。

「自由狼」是那種生於部落外面的野地里,被狼媽媽丟棄等死的啃骨狼。自由狼也可以參加啃骨大賽,如果他們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便也能被選中成為神聖守衛團的一員。艾德米一直認為,福狼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隻自由狼,因為他在一歲以前根本找不到回麥肯部落的路。她想先讓麥錫部落承認她自由狼的身份,然後再去找奮哥兒。命運之旅是通往真理的旅程,是通往和平的旅程。好吧,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真理與和平,所以她的任務完成了。

艾德米走到大會堂的洞口,看見麥錫部落的頭領鄧巴在副官的攙扶下,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的臉上,有一道斜著從眼睛一直划到脖頸的光禿禿的疤。疤上裸露的皮膚皺巴巴的,呈現出赤紅的肉色,令他看起來更加兇殘。不過現在,他站都站不穩,必須把大部分重心都放在副官身上的樣子,令這個頭領看上去顯得更滑稽。他的嘴邊都是自己的血,估計是去叼里沙花的葉子來著。也許他成功了,因為現在的他醉醺醺的。艾德米猜想,如果他聽自己說完來這裡的目的,一定會馬上清醒過來。

「我以黑暗世界之名來問你,受詛咒的狼,為什麼來這裡?」他喊道,「他們已經不要你了嗎?」

「不是他們不要,是我不要。」

「她說什麼?」頭領轉頭看著自己的副官,忍不住吐了一地。

艾德米頸背的毛豎得高高的,令她的身材看起來比實際高大許多。那隻獨眼裡射出的綠光變得更加有神,鄧巴·麥錫和副官全都不敢看她,好像人們不敢正視直射的陽光,生怕被針一樣的陽光刺瞎眼睛一樣。

「你要是願意,就跟我到大會堂去,順便把拉那的成員也都找來。」

鄧巴·麥錫突然站直了身子,可他的尾巴卻半垂著。他的手下退到他的後腿處,輕輕抽了抽他的尾巴,好像在提醒鄧巴不要膽怯。艾德米帶頭走進了大會堂。

我真不敢相信,她心想,好像整個世界的軸都傾斜了。她正領著部落的頭領走進他自己的寶洞。她還在指揮他,最起碼從表面上看像是在指揮他,而且是在里沙夜。

約莫十二匹醉到不同程度的狼走進了大會堂。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先看了一眼艾德米,好像她突然變了個樣子。沒錯,還是那匹小狼,那張難看的臉上還是只有一隻眼睛。可是她奓著頸背的毛,高高舉起尾巴,看起來好像高大了許多。然後,他們又看了看自己的頭領,不知怎麼他好像變得渺小了。他的皮毛里沾著許多花刺,被裡沙花扎到的地方流著血,弄得身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漬,整個身子明顯小了一圈,似乎只剩下皮包骨頭。他還想擺出一副王者的樣子,可看起來卻像個笑話,就像他是一匹第一次想擺出這種樣子的小狼崽。歐貝艾爾米德也輕輕走進了大會堂。她那身純白的毛沒有經過里沙花葉漿的浸染,看起來好像是被風吹過來的一片霧。

鄧巴·麥錫努力聚集起自己所有的威嚴,走向艾德米。「如果守衛之狼的奮哥兒沒有不要你,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是奮哥兒不要我?有什麼原因讓他一定會這麼做嗎?」艾德米聲音洪亮地問出這個問題,悄悄降低了一下里沙夜的溫度。

「沒!沒有,當然沒有!」

頭領的否認太過堅決了,艾德米心想。她帶有暗示意味地點點頭說:「我從生下來就是個可憐的馬爾卡達哈,對嗎?」她轉頭看向誰都沒有發現已經走進來的歐貝。

鄧巴現在來精神了:「啊,到前面來,艾爾米德。是你把這個馬爾卡達哈帶去特木法的,你可以證明吧?」

「恐怕我沒法證明,大人。」

「說謊話又不會死!」鄧巴·麥錫咆哮著走向站得僵直的歐貝,叼著她脖頸上的皺褶,將她甩在地上。

「你不用拿歐貝出氣!」艾德米用頭頂了一下頭領,將這個比自己大出兩倍的狼頂了個跟頭,「我都知道了,我生下來的時候根本不是馬爾卡達哈,而是後來被人弄成的!是誰挖出了我的眼睛?是你嗎,鄧巴?」

周圍響起一片吸氣聲。從來沒有狼敢這樣挑釁自己的頭領。艾德米不僅用頭頂撞了鄧巴·麥錫,更過分的是,她居然敢直接叫他的名字,前面沒有加任何尊稱。

「是誰告訴你的?」鄧巴·麥錫咬著牙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不過你可聽好了。」洞里氣氛變得更加凝重了。艾德米覺得自己正遊走在危險的邊緣,更多的狼擠進了大會堂,有很多都喝得醉醺醺的。有些狼是拉那的成員,由他們組成的部落法庭負責解釋邊緣之狼的複雜法律。所有狼的嘴上都落著一層雪,裡面隱隱透出絲絲血漬。多奇怪的天氣啊。居然在里沙夜裡下雪了——真是聞所未聞!艾德米想著。這啟發了她。她應該好好耍一耍他們,麥錫部落和麥夫部落的狼都可迷信了。

她繼續說道:「仔細聽我下面的話。外面的天氣很反常,對吧?也許用不著進行冰行軍,狼們這個月就能看見下雪。」她點點頭,指向那些剛剛進來的狼。

「是很奇怪,」一匹名叫布萊登的狼說,「依我說,現在的天氣要瘋了!」

「你閉嘴。」頭領吼道。

艾德米向布萊登點點頭,好像他是這裡最聰明的狼,哪怕他根本就不是。這匹細瘦的灰狼非常健壯,牙尖齒利,勇猛善斗,還是一個名叫思梅林暗殺小隊的成員。這個暗殺小隊是用來專門消除那些對部落有威脅的動物的。

艾德米再次開口,做出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她正在做最後的決定:「你們不認為這種瘋狂的氣候,是因為你們無惡不作而造成的嗎?我要求你們,尊貴的拉那,請好好想一想關於馬爾卡達哈的法律是如何被破壞的。挖出一匹幼狼的眼睛,居然只是為了讓她有機會成為一匹守衛之狼!第一任奮哥兒率領冰行軍,帶著我們從長寒之地來到這裡,你們敢說自己沒有違反過他定下的精神嗎?也許,外面的天氣能解釋這一切。」

洞里又是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同時還有悶悶的低吟聲,好像一匹小奶狼被強行斷了奶。麥錫部落的身體里雖然流淌著暴力的血液,可他們脊髓深處卻鎖著怯懦。艾德米走了兩步,逼近拉那的成員。比起麥肯部落的拉那、比起麥楠部落的拉那,或是比起麥安部落的拉那,他們是多麼可笑啊。

「我要去神聖火山環,但不是以麥錫部落成員的身份——不,我要以自由狼的身份去。我拋棄了你們,我不承認你們,我不接受你們,我要休了你們,我不再屬於你們的部落。」

鄧巴·麥錫的眼中閃著迷惑,他難以置信地張著嘴巴,因為里沙花的葉漿而變成深紅色的哈喇子流下來,滴落在大會堂的地上。艾德米趁著麥錫部落的狼群還沒被她的話驚得倒吸一口氣,轉頭離開了。等到眾狼消化了她話中的含義,艾德米早就不見了。

整個世界飄著雪。是暴風雪!一場暴風雪在里沙夜降了下來,在夏月開始的時候降了下來!

大會堂里爆出一陣喧嘩。

「殺了她!」有狼嗥道。

「把她的另一隻眼睛也挖出來!」另一匹狼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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