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臨近日落,氣溫彷彿停在三十度絲毫沒有下降的感覺,天都不黑。

富家子弟們閒情逸緻體驗民生,跑到街邊賣公仔玩具、T恤腰包,可是酷熱難當,爬滿鐵絲網的綠葉靜止不動,著裝清涼也無用,眯著眼睛都點不清錢數,以手搭棚,從虧本甩賣到白送。

他們與開車的友人約好保良局附近碰頭,兜售光了箱子里的東西,卻遲遲不見車開來,其中一個女生穿著露臍裝,坐在路邊欄杆上,嬌滴滴發牢騷,「有無搞錯啊,還不來……」

在她身旁的李佳莞倚著欄杆照鏡子,壓了壓睫毛使它再度卷翹起來,一輛黑色轎車駛至欄杆前停下,但不是友人的車。

副駕座里走出個穿花衫的男人,繞到他們面前,打開后座車門望著李佳莞,請道,「李小姐——」

李佳莞合上化妝鏡,環起胳膊沒有要上車的意思,「今晚我不回去,我說過的,而且……」她目光警備地打量眼前的男人,「我怎麼沒見過你?」他不是周老身邊的人。

周圍幾個朋友見狀相互使著眼色,準備喊遠處的警察幫忙。花衫男瞧得出他們的舉動,這就解釋道,「我是替陳生做事的,今晚陳生請周老、還有李小姐到家裡吃飯。」

李佳莞聽完更覺疑惑,轉向旁邊的陳若寧,問了句,「那你呢?」接著與陳若寧一齊望向花衫男。

男人搖搖頭,他只是請李佳莞回去,至於陳若寧,他並不清楚。

當一輛黑色轎車開進一幢別墅大門,夜空是暗藍中滲透著玫紅,狂風吹過幽深花園,拂亂濃艷盛放的月季花叢,越燦爛,越接近死亡。這裡是周家,李佳莞再熟悉不過。

一頓相當重要的晚餐,桌上擺著開胃冷盤,有廚師站在桌後現切牛肉,葡萄酒倒入壓著白色桌布的玻璃高腳杯中,傭人端來一盤富貴龍蝦,一旁的彭震霖搭把手接過,放在桌上。

菜一道道的上,一人一例石斑魚湯都算稀鬆平常,所以一人一枚雞蛋,就有些怪異了,但更令李佳莞困惑的是,何世庭也在席,正與陳宗月侃侃而談。

李佳莞捏起雞蛋,用銀色湯勺敲了敲,再剝開蛋殼,好像沒看清雞蛋里是什麼,就尖叫著扔出去。

這一聲尖叫暫停了桌上的談笑風生,何世庭撿起那枚雞蛋一瞧,竟是雞仔胎,半熟的雛雞蜷縮在粘稠液體中,纏繞著細細血絲,宛如嬰兒胚胎般

周老也敲開了自己面前的雞蛋,微怒道,「這是誰讓廚房做的!」

「我。」在座的皆望出聲之人,陳宗月將雞蛋舉到燈光下,打量著說,「我聽人講這東西很補,就帶來給大家試下。」

何世庭圓滑說道,「民間偏方而已,這個激素好多的,食多嘞,不好。」

陳宗月笑道,「我以為何生胃口很大,不會介意它是不是偏方,對身體好不好。」

這話說的另有所指,何世庭微怔了下,其實他開始也困惑,為什麼自己被邀請到周家的晚宴上,現在他明白了。既然陳宗月知道了他的底細,就無需裝模作樣,痛苦的直說道,「我是生意人,逐利好正常的,基金會給我更大的飯碗,我沒理由不要。」

在周家的晚宴開始前,遠在澳門的興泰賭場大酬賓,免費酒水飲,賀志勇一班人甚至已經開紅酒抽雪茄,勝券在握的等待著,今夜澳府競牌結果揭盅,出出半月以來被麗華集團打壓的惡氣。

與此同時,在燈影糜爛的香港西環街上,幾輛麵包車停在路標旁,上行薄扶林,右行域多利道。

一輛麵包車裡坐著金蛇阿輝,今夜他的任務就是製造混亂,「我知你們平日受細九一班人欺壓,今晚有仇報仇,有冤申冤!不過隨時被差佬抓到,教過你們怎說了?」

車內一干小弟紛紛點頭示意,握緊了各種刀具,就等阿輝拉開車門,一聲令,「走!斬死這群西環仔!」

李佳莞被雞仔胎嚇得食慾全無,她靠著椅背,感覺這一頓晚餐的氣氛變了。

這次的澳門賭權競牌,有了何世庭做線人,興泰想嬴簡直易如反掌,未料剛好麗華集團出到和他們一樣的價,應了鍾叔那句『狂妄自大』,賀志勇要製造諷刺效果,不繼續加註。

何世庭說,「今年兩家出價一樣,但興泰比我們……早一點點。」按照規矩,輸贏就在投注的先後順序了。

陳宗月點了點頭,卻又說道,「可惜還是差一點。」

何世庭當即露出不解的表情。

「澳府賭商會有一條規則,如果投注一樣,原持牌人不變。」

何世庭愣了片刻,「居然有這樣的規則,我怎麼都未聽過?」

「可能是……」陳宗月玩笑似的說,「昨晚新定的規則。」

賀志勇一方得到了同樣的答覆,一霎懵愣之後,酒杯稀里嘩啦的砸了滿地,火氣要燒穿房頂。他們需要認清,陳宗月是鬥不過的,因為規矩由他制定。

反觀此刻的何世庭,他就很有氣度,非但不生氣還笑著說,「還是陳生你厲害,我心服口服,敬你一杯,回去要殺要剮憑你『處置』。」

水晶吊燈下高腳杯一碰,玫瑰色的酒晃了晃,從男人的舌尖滑到咽喉。陳宗月放下酒杯,就讓廚師和傭人避出餐廳,然後說道,「何生,你我共事幾年,我不跟你見外了。」

陳宗月把手交握在臉前,指尖輕輕點著手背說,「有一件,十幾年我都想不明的事,你不妨一起聽聽。」

「還有這種事?」何世庭大感驚奇。

陳宗月笑了笑,「當然有,所以借今日,我想問一問周老……」他轉頭向周陳駒,問道,「當年弄死我一家三口人,連九歲孩童都不放過的理由?」

旁邊的何世庭和李佳莞嚇到直接屏息,視線在他們之間徘徊。

周老眼神倒像放空了會兒,突然間笑了起來,眼角擠出層層紋路,牙齒亮得陰森森,他指著陳宗月說,「你啊,擺了個鴻門宴?」

一群西環仔見阿輝帶人殺意騰騰地衝來,毫無防備地被他們砍散,展開一場鮮血橫飛的街頭追逐。阿輝領頭的一眾人夠硬氣,各個渾身通紅都不倒下,越戰越勇。

整條街驚聲四起,驚動警署。

望著潔白的桌布,周老慨嘆,「這麼多年過去,我眼睜睜見你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底線,一旦被人越過、被人逼著改變,我沒有辦法,換了你也……」陳宗月醒悟地頓住,搖頭道,「不對,我爸和你兄弟一場,你都夠狠了,應該沒底線吧。」

「我就是顧念兄弟一場,才讓你活到現在!」

桌一震,周老激動地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回頭道,「那個時候,我們跟外國那些大戶合作幾年了,他手裡握著那麼多商業機密,突然一下要幫幾個大陸人開公司,他說什麼,要振興國業?他瘋了,前幾天的香港還是大英帝國說了算,維港煙火沒升啊!我不讓他死……」

周陳駒無比厲色喊道,「難道要讓整個社團給他陪葬嗎!阿森!」

陳宗月坐在那兒,沒有半點他父親的影子,就是徹頭徹尾的陳宗月,比他更狠更絕。

周老擺出自己也無可奈何的模樣,搖著頭說,「我沒得選……」

下一刻,距離餐廳最近的一部電話響起,陳宗月稍抬下巴,他帶來的人就走向電話,周老的人瞬間掏槍舉起,指著快要碰到聽筒的花衫男。

餐廳里自然也有周老的人,黝黑槍口對著陳宗月,但是有一把槍,對準了周老的後腦勺。子彈在膛,催人神經繃緊,無聲出,只有電話鈴聲一直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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