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分不二

坐到車裡,梁津舸把車子落了鎖,才重新拿出手機看向陳當好寫給自己的信。

「梁子,我走啦。

「回出租屋那天,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積蓄,帶走了銀行卡和存摺,這些錢到了別的地方,應該也是可以讓我生活一段時間的。昨天晚上我已經給台里遞了辭職信,工作交接問題也早就在前段時間安排好了。你讀到這裡肯定要生氣,生氣我走的早有預謀,又一聲不響就不告而別。我不是沒有記住你的話,你看,我這不是在跟你好好告別。

「我最近總是會做夢,夢見自己離開了,另一個自己還留在這裡。陵山大概真的是一個不屬於我的城市,我想在這裡落腳,卻總也活的不安穩。跟著季明瑞走進風華別墅的時候,心裡覺得很屈辱,覺得自己終於成了人人心裡所不齒的那種身份。跟你在一起的最初那個夜晚,也是帶了報復心理,因為知道季明瑞身邊出現了倪葉。

「我不相信你最初也喜歡我,包括到現在,你說你的愛里有幾分是得不到的執念呢。我們站在海邊的時候我掉眼淚,是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是要走的。在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心裡明鏡似的,那種悲哀的感覺讓我難過,讓我覺得自己也許這輩子再也沒辦法愛上別人。

「你當我是為季明瑞的死感到憤怒,生氣你背著我算計他,所以跟你賭氣冷戰,起早從民俗村跑回來。最初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可是等我真的出現在葬禮上,我才知道我對季明瑞一點情意都沒有,從始至終,我在他身上也許傾注過嫉妒,仇恨,依賴,傾注過愛情里可能會有的各種情緒,但唯獨,沒有傾注過愛情。你說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那我承認,但我懂得什麼是不愛,我對季明瑞就是不愛。我生氣,我傷心,是因為在那樣的情況下,你對季明瑞趕盡殺絕,我記憶里的你不該是這樣,我知道你這次是真的變成了下一個季明瑞。

「變成下一個季明瑞之後呢?你也許會娶我回家,多年以後,用你的關係將我安排在電視台里一個最體面的地方。人們都會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們從不吵架,我們的感情人人稱羨。也許你不會娶我回家,風華別墅那麼大,我住在裡面足夠了,我是你的紅顏知己,是你的慰藉,你會娶一個能扶持你生意的女人,於是我這輩子,都是風華別墅里見不得光的陳當好。你看到這一定會問,為什麼要把所有事想的這樣悲觀,那我反問你,你見到我跟你的保鏢走在一起,你會不會下意識覺得不信任我?

「我想我是愛你的,你又要問愛你為什麼還要離開?對不起我從來都是一個這樣彆扭的人,我的愛情里但凡有一點瑕疵,我都會放手說我不要了。

「梁子,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從來都不是愛與不愛,而是你我早就沒有了最基本的信任。時間越長,這個裂縫只會越深,你不說我不說,也總要有分開的一天。與其到時候筋疲力盡撕破臉,不如我先走,以你現在的條件,不會找不到更好的人。

「我始終沒能告訴你,當年在學校里之所以裝作沒看見你,是因為臨走的時候季明瑞不許我跟你再聯繫。那時候他勢力太大,我什麼都不敢做,我怕你出事,又怕自己沒辦法真的從季明瑞身邊逃脫。我總是活的戰戰兢兢,我沒辦法不為自己打算,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再怨我,怨我便要記得我,這對你來說太不值得。

「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沒有跟著我上木馬,你其實早知道我要走對吧?謝謝你。我說這麼多,也算是好好告別過了,日後你要是偶然想起我,笑一笑過去便是。我會生活的很好,你也要好。將來找一個愛你十分的女人,再傾注你十二分的愛。

「我就陪你到這裡了,梁子,我走啦。」

梁津舸把手機放下,安靜的坐在駕駛座上。車裡安安靜靜的,他把手機扔在副駕駛位置,心裡好像極其疲憊,卻又帶著點解脫,趴在方向盤上,梁津舸閉上眼睛。

他再不能把她追回來了。她的話每一個字他都看的明白,每一個字都寫著她遠離的決心。他已經強人所難一次,再拿不出第二次的勇氣。轉念又想,陳當好真的是個足夠狠心的女人,不只是對他,也包括對她自己。

拿回手機,梁津舸給自己的助理打電話。天黑下來了,外面景色看起來一片蒼茫,早就沒了白日里的熱鬧。

「西郊的風華別墅,找時間賣掉吧。價格不用吊得太高,合理就可以。別墅里的東西都留下,也不用派人去收拾,我不再回那裡了。」

「需要幫您和陳小姐準備新的房子嗎?」

梁津舸頓了頓,語氣平靜:「陳小姐走了。把我之前的房子收拾出來,我今晚就回去住。」

那邊似乎也有些詫異,但還是沒有多問:「我知道了梁總。」

時間就這麼飛快的過去,一晃又是很多年。陵山的風景也換了一遭,昔日懵懂的小姑娘也慢慢長成俊俏少女。梁津舸終於到了季明瑞那把年紀,到了那把年紀的他就像之前的季明瑞一樣,花很多錢去搞慈善,並不都是為了給自己賺口碑,而是孑然一身的他那些錢真的不知道要留給誰。

自陳當好離開之後,梁津舸便專心於工作。這麼多年裡,偶爾的飯局上有人給他介紹條件好的姑娘,他也去見,回來之後便不再聯繫,心思也並不放在上面。

也不曾去打聽陳當好的生活,儘管他知道如果他想,就可以打聽得到。心裡到底還是跟她較勁,也跟自己較勁,偶爾開車路過電視台,也要一個人恍惚一陣子,好像她還在裡面,他是專程來接她下班的。時間過去的越久,記憶倒是越深刻,直覺這樣不對的時候,梁津舸已經連續失眠了幾個星期。到後來助理都看不下去,勸他出去散散心,旅遊地圖選來選去,還是把地點選在了曾經去過的民俗村。

相比上次兩個人結伴而行,這次只剩梁津舸一人,從下了飛機那一刻他便後悔,為什麼不找個其他地方,而是到這裡重溫兩個人當時的回憶。沿著海邊走過去,梁津舸刻意避開了曾經住過的民宿,在另外一個地方找了家小旅館住下。早年在外面闖蕩,也不是沒有住過這樣的小旅館,甚至好多人擠在一間屋子的青年旅社他都睡過。當初是因為窮,現在是害怕,害怕所有高級的場所里,形形色色的人來映照他的孤獨。

小旅館的老闆是個胖胖的大姐,坐在櫃檯里一邊嗑瓜子一邊聽相聲,滿臉喜氣洋洋。梁津舸把身份證遞給她,她朝他看看,眼神帶著探尋:「就你自己?」

梁津舸點點頭。

老闆娘大概很少見到這種場面,要知道附近都是旅遊區,而且是有名的愛情名勝,引不少小情侶慕名而來。嘴上沒多問,她拿了鑰匙給他,接著笑呵呵的聽相聲。

不是房卡,是鑰匙,還是以前那種非防盜門的最普通的鐵鑰匙。梁津舸拿著鑰匙上樓,拐過了一個拐角,還能聽見老闆娘因為相聲而發出的憨厚笑聲。

他的房間在二樓,四周安靜下來,躺在這裡就還是能聽到海浪聲。閉上眼睛,與當初住在民宿里的感覺無異。梁津舸近來大概是要患上神經衰弱,因為這海浪聲音,竟是一夜沒睡安穩,第二天早上便決定退房,換個清凈地方去住,畢竟他出來也不是為了看海遊玩,只是想睡個好覺而已。

櫃檯里換了人,不再是那個胖胖的老闆娘,電腦里的相聲也換成了歌曲,痴男怨女的愛情。梁津舸把鑰匙放到櫃檯上,裡面坐著的短頭髮的女人聽到聲音,頭也沒抬將鑰匙收回來,目光膠著在電腦屏幕上。

「我這就可以走了嗎?」

梁津舸問。櫃檯里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抬頭,面前坐著的儼然是陳當好。

任何你期待發生的事,到真正到來那一刻,原來你會如此平靜。也不擔心是夢境,也不擔心自己失態,好像在這個地方重逢並不讓人覺得驚訝,好像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會不期而遇的。他無數次期待可以與她不期而遇,唯一覺得訝異的大概是這個地點。梁津舸的表情很平靜,看著愣愣的她,他又問一遍:「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啊……可以,可以的。」陳當好點點頭,又想到自己今年剪了短髮,萬一不好看,豈不是要被他笑話。伸手撩了撩頭髮,再抬頭,發現梁津舸已經走到門口去了。

就像兩個人沒有認識過一般。

她原本被吊起的心又墜回去,接著看向電腦。

也是,這麼多年,誰還要陷在原來的愛情里死去活來。

梁津舸走出店門,始終警告自己不要回頭去看。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那她現在過成什麼樣子便都與自己無關。可是轉念又想,她也到了這個年紀,結婚沒有?住在哪裡?小旅館收入如何夠不夠她養活自己?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從民俗村離開,自己買了回陵山的機票,自己回到自己的住處,把自己扔進沙發里。

那之後的幾天,沒有任何人覺出梁津舸的不對勁,直到星期五的下午,一向不遲到不早退的梁津舸提前從公司離開。

他要去找陳當好。

手搭在方向盤上,梁津舸走上高速。又想起很久之前陳當好跟他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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