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臨行辭別你(一)

站在床邊,梁津舸把窗戶關好,還仔細確認了一下。回頭髮現陳當好坐在那裡沒有動,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髮,在她身邊坐下來:「想什麼呢?」

語氣是輕鬆的,他這一天說話語氣都是輕鬆的。陳當好還是不說話,手指劃在手機上,一條條去看大家的聊天記錄。梁津舸的目光也落下去,一開始表情還輕鬆,再看的時候就帶了幾分嚴肅。

新的稿子很快就擬出來,即便不打開電視,陳當好也知道人們會怎麼去評論這一場新聞。陵山首富季明瑞,陵山大學前名譽校長,卻被匿名人士爆出和陌生女子歡愛的視頻。視頻里女子臉部被做了特殊處理,看不到五官,但是季明瑞的臉卻是清清楚楚。雖然視頻只有短短几分鐘,但足夠人們認出,不管是身材還是髮型,甚至是整體氣質,那個視頻里的女人都不是吳羨。

因為那時候吳羨已經生病入院,定時接受化療。而視頻里的位置明顯不是陵山的任何一個地方,也就是說,在吳羨病重期間,作為她的丈夫,季明瑞帶著別的女人出去遊玩還錄下了這段視頻。

一夕之間人設崩塌,這對於生意上岌岌可危的季明瑞來說,差不多是致命的。

可這不是全部的新聞,這只是今天新聞的開端,或者說,只是一根導火索。陳當好的手停在一條鏈接上,不是什麼大網站的鏈接,小道消息而已,早在今早就已經發出。

——季明瑞自殺。

她忽然記起他們見面的時候,季明瑞頂著一頭花白的頭髮對她笑,眼睛裡淚光閃閃,說,太累啦。

你若是問陳當好,這世界上她最恨的男人是誰,那她肯定毫不猶豫說一句「季明瑞」。可是終究分開太久,時間把回憶都美化,他到底是擁有她最好青春的那個人。低下頭,陳當好看見梁津舸殘缺的右手,她心底一動,想起早上樑津舸接到的那個電話,想起他當時驚訝的語氣。質問的話沒有經過大腦,她凝視他,問:「你早就知道季明瑞死了?」

「我沒想到。」

「視頻是你放出去的?」

梁津舸面色平靜的點點頭。

時隔五年,那段視頻還是發揮了它應有的效果。陳當好想起自己錄下視頻的時候,恨不能讓季明瑞萬劫不復。可是她見不得他衰微,見不得昔日那樣神氣的人就這麼倒下去,他好歹算是她的仇人,他沒有了,她的一部分情感就也跟著一起死了。

「……你明明已經贏了,你搶了他名譽校長的位置,他做過的事你也都做了而且比他做得好,怎麼就一定要把那段視頻放出去呢?要這樣絕?他已經山窮水盡了。」陳當好看著他,梁津舸的眼神真的很平靜,要知道他從前是偷情之後半秒鐘都不敢多待的性子。

原來在看不見地方,已經改變這麼多。

「季明瑞把我手指砍了要我滾出陵山的時候,也是覺得我已經山窮水盡。」梁津舸抬手,殘缺的部分現在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他平靜地舉著自己的右手,坦誠自己的殘缺,也陳述自己的仇恨:「但是我可以回來,我不知道今後他會不會回來。他是比我想像中還要聰明的人,我不能給他翻盤的機會。你難道就不恨他了?不恨他當年那樣耽誤你的青春?當好,如果沒有你,我可能也不會把這件事做的這麼絕。」

「是我的錯?」

「你沒有錯,你只是不專心,當初喜歡我的時候不專心,現在恨季明瑞的時候還是不專心。你總是在得不到的東西上嘆息掙扎,卻從來不睜開眼睛看看你有什麼。」

陳當好不作聲,梁津舸看著她,忽然覺得心底悲涼:「當初因為季明瑞那樣對你,你說恨他,我也跟著你恨他;現在季明瑞斷了我一根手指,我說恨他,你卻說我把事情做的絕。」

「我從沒算計過讓他死。」

「我也沒有,怪他自己承受不住。」梁津舸靠近了握住她的肩膀,讓她跟自己四目相對:「當好,你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被他說服了,眼下自己真的成為了十惡不赦的罪人。是啊,曾經錄視頻的是她,要復仇的是她,想偷情的是她,先勾引的也是她。她一直是病態的,而梁津舸才最專一,從頭至尾,他跨了五年時間也要把最初的話做到。現在季明瑞去世了,他完全取代了季明瑞的地位,他會成為下一個季明瑞。

那她呢,她要成為誰,她是否還是她自己。

「我想回陵山了。」陳當好從床邊站起來,梁津舸也跟著她一起起身,在她要往門口走的時候拉住她手腕:「我給你請的是一周的假,你這麼早回去做什麼?」

「我去看季明瑞最後一眼。」

「你是他的什麼,你去看他最後一眼?」

她不知道,卻覺得這時候的梁津舸好刻薄,心裡的想法亂成一團,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她分明並不愛季明瑞。想甩開他的手,無奈他抓的太緊,陳當好掙脫幾下沒掙開,回頭看他:「如果我一定要回去,你是不是就會把沒處理過的視頻發出去給大家看?」

現在季明瑞的死是新聞爆點,等到這個爆點過去,人們就會開始探究視頻里的女人究竟是誰,這麼一路挖下去,難保不會挖到陳當好頭上。為了以防萬一,梁津舸沒留視頻副本,也就是說,原版已經徹底刪除不會再有了。可是這一刻陳當好眼睛裡的防備讓他心寒,他不想說氣話,她無非就是想回陵山而已,他們現在也確實沒了旅行的心情。

「我訂票,今天已經是晚上了,明早走行不行?」

他退了一步,陳當好也就不再掙扎,回到床上躺下,她連外衣都沒脫,就這麼背對著他。那一刻她覺得這個地方的風景似乎也沒那麼好,海風咸,海水吵鬧,她其實並不能睡得安穩。這一夜她都沒合眼,直到凌晨時分才挨不住睡了一小會兒,這短短一段時間睡得也不好,朦朧中感覺到梁津舸似乎是伸手過來要抱她,她迷糊中想拒絕,也不知道手打到哪裡,身後的男人悶哼一聲,還是把被子拉上來蓋過了她的肩膀。

這麼斷斷續續睡著,天亮起來的時候陳當好就坐起了身。季明瑞的死不是小事,陵山多年都像一潭死水,這會兒倒是讓人們逮到了話題,各種小道新聞傳的不亦樂乎。短短一天的時間,連葬禮的時間地點都定下來。

季明瑞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後事都落到手下這裡,手下不可能不為了這件事撈一筆,所以早早便放出消息。坐在返程的飛機上,陳當好忽然覺得這世間真的很無情,她這般狼心狗肺的人,倒在此時有了些莫名的情意。

梁津舸坐在她身邊,伸手過來拉她的手,被她輕輕躲開。他的手懸在半空,有些尷尬的晃了晃,她依舊不理睬,他便把手收回來,戴好手套。

那之後的時間,他們之間不說一句話。儘管梁津舸不能理解,她在氣什麼。

季明瑞葬禮的那天,陳當好隻身一人前往。走在路上的時候她買了一束花,這束花被她抱在懷裡一直到下了車。前來參加葬禮的也並不都是親友,最多的是媒體,她為了避嫌還是戴了墨鏡稍作掩飾,把花送過去,她站在人群里,參與遺體告別儀式。

在這個地方,她先後送走了吳羨和季明瑞,這對夫妻大概都沒有想到,短短几年時間而已,就又要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

來之前,陳當好覺得自己或許會哭,這樣的場合,即便沒有心思,氣氛也足夠感染人。可是真的站在人群里,看著不遠處季明瑞的遺像,她忽然覺得心裡白茫茫一片。沒有感傷,沒有遺憾,沒有一丁點故友該有的情懷,她像是一個闖進外人葬禮的陌生人,周圍哽咽聲不斷,而她的靈魂卻置身事外無法融入。

她不記得季明瑞對她的好,不記得他說過的所有綿綿情話。她腦海里太乾淨,曾經在風華別墅里的一切都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她這才明白,自己早就不再恨季明瑞,而那麼點微薄的,不足以道出的感情,也隨著恨意一起消失了。

遠處有車輛停下的聲音,陳當好隨著人群一起回頭,看到姍姍來遲的梁津舸。梁津舸曾經做過季明瑞的保鏢,這件事只要人們稍加關注就可以知道,而季明瑞的生意是被梁津舸一手搞垮的,卻沒多少人知道。於是他的到來成了有情有義,成了顧念曾經感情,他穿著黑色風衣站在人群里,都顯得比別人高尚許多。

心裡那種悲憫又回來了,陳當好轉了身,不再順著人群去看梁津舸。她一直以為自己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是為季明瑞難過,現在卻明白,她只不過是為梁津舸感到失望。季明瑞生死其實早就與她無關,這件事幕後操作的人換成誰,她的心裡都不會有一絲波瀾。

可偏偏就是梁津舸,是因為她才變作今天這樣的梁津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把她從車裡抱出來,她算計他偷偷跑走,被他找到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鞋扔在她面前給她穿。

梁津舸曾經是陳當好心裡的寶藏,是這個世界上讓她覺得最溫柔傻氣的男孩子。

再回頭,陳當好看到梁津舸面色凝重站在人群之中,驚覺五年間他似乎連五官都有了變化。他從前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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