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傷口應要結疤(一)

當初愛你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我是季明瑞身邊的保鏢,是吳羨的眼線,是你無聊時候叫到樓上去派遣寂寞的人。我也知道,這世界上隨便是誰出現在你身邊,你都會跟他走到這個地步,可是心裡總在妄想,妄想自己對你來說也有些許不同。

你也不曾給我奢望,也告訴我各自為自己打算,甚至百般提醒我要找到愛自己十分的人再去投入一片赤誠。可我不聽勸阻,一意孤行,鬧到現在這個地步,或許真的是我自作自受。你說我怪你嗎?我怎麼捨得。你說我不怪你嗎?可你哪怕有一刻把我放在跟你平等的位置去看待沒有?

「你只要站下來看著我,說一句梁津舸再見,我要有新的生活了。我就會點點頭從你的學校離開,會死心,會有勇氣往前走。但是你什麼都沒說,你讓我一頭霧水,讓我這麼多年總是在想,是不是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在我身上。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你才會那麼殘忍對待我。當好,這是件很傷人的事。」

梁津舸說著翻了個身,換成他在上她在下。手臂撐著床鋪,他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

陳當好不說話,他所有的話語她都聽得明白,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仰頭,她主動吻上他。這一次唇舌是親密的糾纏,閉上了眼,感官便集中在對方的身上,擁抱和親吻都成了最親密的訴求。他很久不曾跟人有過這樣的親密,可真的觸碰到她的身體,曾經的感覺和記憶便都跟著鮮活起來。

身體重疊,靈魂也飄忽著飛上了天,誰在嘆息誰在低喘,也分不清。房間雖是原來的房間,可這別墅的主人早已不是季明瑞,陳當好卻還是在快感到來的時候下意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聲音泄露出來,就像他們之前偷情的每個夜晚一樣。

很多記憶是隨著身體走的,身體停留在過去,人就走不遠。身體記得的除了歡愉還有羞恥背德,陳當好咬住自己的下唇,在他吻上來的時候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難耐的偏開頭。

「……對不起。」

躺在凌亂床鋪里,陳當好望著天花板,輕輕說了這麼三個字。梁津舸側身環著她的腰,手還停留在她身體上,沉默半晌,他問:「對不起什麼?你根本沒覺得自己做錯。」

「我想我還是很自私的。我為我的自私道歉,那時候一門心思想走,你也是我想逃開的一部分。」

梁津舸想問,那現在呢?這句話到了嘴邊,又唯恐她說出殘忍答案,終究是沒敢問,換了句話道:「你跟季明瑞還有聯繫嗎?」

「沒有。畢業的時候在畢業典禮上見過一次,打了個招呼就過去了。」陳當好像是想起什麼,扭頭看向他:「你是不是要吞併明瑞地產?」

「吞併?」梁津舸愜意地閉上眼,談起生意上的事,就像是聊起他這些年最值得炫耀的榮光,語帶笑意:「我吞併一個快倒閉的房地產公司做什麼,我只想幫它快一點破產而已。」

「……破產的話,季明瑞會怎麼樣?」

梁津舸語氣不變,淡淡道:「那跟我們沒有關係。」

季明瑞如今跟他們沒有關係,也就是說,沒人會在意他的死活。陳當好離開風華別墅之後刻意忽視所有關於季明瑞的報道,他那些花邊新聞她更是一個都不肯聽。但她知道前幾年倪葉離職,不知道是季明瑞終於厭倦了她的野心和算計,還是她審時度勢,覺得屬於季明瑞的時代已經過去,趕緊為自己找靠譜下家。

想起倪葉,陳當好又想起那個改變他們命運的夜晚。她不願再想下去,輕輕翻身,蹭到梁津舸懷裡,把頭埋在他的頸窩:「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她說著自己尋了個舒服姿勢,梁津舸躺好了,手臂墊在她脖子下面。他其實想再親親她,可是陳當好似乎已經睡著,猶豫一下,只是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大概人都是經不得念叨,昨晚才提起季明瑞,第二天陳當好便接到了他的電話。她的號碼是畢業之後新換的,季明瑞會打過來還是著實讓她驚訝了一陣。電話里季明瑞還是從前的聲音,從容且溫柔,就好像他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打電話約她出去吃飯。

這次還是約她出去吃飯,情景卻與從前大不相同。陳當好不知道他是為什麼突然聯繫自己,直覺會與梁津舸有關,又想到自己若是去赴約,梁津舸定是要不高興。舉著手機,一手還在翻新聞稿,陳當好下意識就要回絕:「不好意思,我最近都比較忙,可能沒有時間。」

「我已經在台里了,台里的領導我認識,打過招呼了,你下來一趟吧,不會用太久時間,也肯定不耽誤你上班。」

陳當好險些忘了,自己當初能進電視台,其實也是託了季明瑞的關係,只不過對外口徑一致改成她是吳羨的某位遠房妹妹。大家都是聰明人,沒人會真的拿著你的身份證去查你到底跟吳羨是什麼關係,只是陳當好自己想起的時候倒也有幾分過意不去,她終究是虧欠吳羨的,不管從什麼角度看來,吳羨都是他們這段故事裡最可悲的存在。

想到這些,也由不得她不下去跟季明瑞見這一面。梁津舸知道便知道,她也沒什麼覺得虧心的地方。把新聞稿收拾好了放在桌子上,陳當好穿上外套,拿著手機便匆匆下了樓。

這中間收到季明瑞信息,將見面地點定在電視台附近的某個茶樓。

最近也是神奇,頻繁跟故人相見。陳當好走進茶樓的時候並不擔心自己會找不到季明瑞,畢竟以他的氣質穿著,在人群里是很顯眼的。可是這一次進來的第一眼,她真的沒找到他。茶樓里人不多,本該很好找,陳當好偏過頭,看見角落裡季明瑞正望著窗外出神。

原來沒有人是不會蒼老的。

細細算來,他們之間不見面也沒有五年這麼久,畢竟畢業時候還短暫見過一次。可那時候季明瑞還是以往意氣風發的樣子,說他三十多歲怕是也有人信。陳當好站在門口沒有動,既沒有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也沒有轉身離開,她只是驚訝,驚訝季明瑞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四十多歲的男人應該什麼樣子?她心裡沒有概念,但知道不該是這樣。他看起來太過蒼老,頭髮幾乎白了一半,跟記憶里一絲不苟的外型大相徑庭。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偏愛穿正式場合才會穿的西服,就這麼隨便搭了一件外套,放在人群里,泯然眾人。

這不該是季明瑞。

即便到現在這個時候,梁津舸給了他再多的衝擊,他也不該是這樣的。

陳當好難以形容自己心裡此刻的心情,但還是壓下那些情緒平靜地走到她身邊去。面對面坐下,季明瑞朝她笑,笑起來倒還是之前的樣子,只是老態過於明顯,將笑容襯托的都有幾分滑稽。她面上不將自己的驚訝表現出來,坐定了,她也回以他微笑:「這麼著急見我有什麼事?」

她在審視他的時候,他也一樣。季明瑞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到她,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曾錯過她每晚的新聞節目。可是這樣面對面的機會,卻是再也沒有過,這麼看著她,又覺得跟電視上還是不一樣,她本人更清瘦一些,頭髮散下來,比以前更多幾分自信和風情。

陳當好越來越像吳羨了,就像是沿著她的軌跡在生長,五官氣質都開始最大限度貼近。這話季明瑞是不會說的,只是心底唏噓,正巧服務生這時候端上來了茶水,他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自然回答了她的話:「是有這麼一件事,前一段時間我跟梁子一起吃了個飯,就想問問你,他來找你沒有?」

「你問這個做什麼呢?」陳當好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我當初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那你答應我的事呢?你做到沒有?」

這話只有他們兩人聽得懂,連梁津舸都不知道半分。當初從風華別墅離開的時候,季明瑞給她選擇,離開就是徹底離開,與這別墅里有關的一切都需割捨掉。今後的陳當好可以隨便跟任何一個男人在一起,但是只有梁津舸不行。

而為了讓季明瑞不再因仇恨為難梁津舸,陳當好裝作絲毫不在意的答應下這些條件,也就真的走的決絕。

談不上偉大,答應季明瑞的同時她其實也成全了自己,但那時候她不知道,季明瑞會斷梁津舸一根手指。他分明說過,這事到此為止,他沒力氣再去追究。

「你跟他見面了。」季明瑞換了陳述語氣,向後靠在椅背里,他嘆口氣:「你看到他的手了?」

「你想說的也不是這些,你就直說吧,我也趕時間。」陳當好看看腕錶,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動,等他說話。季明瑞沉吟半晌,說:「梁津舸要把我逼到絕路上去。」

陳當好不說話,這她知道,但不打算參與。她在心裡揣測,季明瑞或許下一句就要求她去梁津舸那裡幫他說幾句好話。這聽起來可笑,但是如果他真的開口,陳當好想,她或許會答應,畢竟自己走到今天也有季明瑞的幫助。她是想還他的,女人在不愛的男人面前,總是唯恐有哪怕一絲虧欠。

但是季明瑞沒說這樣的話,他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笑容溫和:「其實我就是想跟你道個歉。」

陳當好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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