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未了願(四)

陵山每每進入秋天,陳當好都要因為風寒病一場。倒不是她自己不注意,只是之前落下了病根,現在氣溫降低了她便第一個受到波及。

在梁津舸身邊醒過來不是第一次,卻好像是相比之下最為安心的一次,因為終於不需要狼狽起身,催促他在齊姐醒來之前穿好衣服下樓去。

神智尚未完全清醒,陳當好心裡忽生出一種荒謬的慶幸,她在他懷裡,他斷了一根手指的手就放在枕邊,另一隻被她壓在脖子下面。她不知道自己慶幸什麼,望著梁津舸的眉眼,她想,這個人真的回來了。

不是沒有疑惑昨夜一切都是夢境,也暗暗祈禱醒來還是在自己家裡,有落地陽台和廚房裡沒來得及洗的碗筷。那是她辛苦經營的生活,在那樣的生活里她曾發誓,這輩子就這麼一個人過。眼下又覺得誓言遙遠,近在咫尺的人呼吸輕淺,她在心裡輕輕為他嘆一口氣。

動了動身子,陳當好覺得頭暈,昨晚其實身體便不舒服,只是礙著梁津舸的關係,沒好表現出來。她連衣服都沒脫,就這麼蜷縮著和衣睡了一晚,被子卷在腳下,去拿怕驚醒他,最終也沒把它撈上來。

她心底對他有懼怕,類似於虧欠的一種懼怕。又像是在他身上看見太多季明瑞的影子,唯恐噩夢重蹈覆轍。臉就貼著他的頸窩,梁津舸還在睡,她不敢再動,怕他醒來之後清算昨晚沒來得及算完的帳,怕他開口第一句就是讓她把工作辭了乖乖待在這裡。

這麼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又躺了一會兒,梁津舸還是沒有要醒的意思,陳當好上午是不需要上班的,輕輕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陳當好在心裡思考如何從他身邊脫身。

她這一輩子似乎都在思索逃脫。小時候想要逃離窮困潦倒的家鄉,後來想要逃離季明瑞,現在他在她身邊,她分明知道自己對他有情,卻還是想脫離他的掌控。

身邊的人動了動,很慢,男人胳膊搭在她腰上,從後面伸手攬住她。梁津舸長得手長腿長,這麼湊過來幾乎可以把她抱個滿懷,手在她腰上摸索了一陣,胳膊鎖緊,微微向後一拉。

這次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後了。

這個動作比剛剛還讓她覺得難受,溫熱呼吸讓她的心好像被扔進了油鍋里。她不相信梁津舸沒醒,他方才把手落在她腰上,摸索的動作可是一點都不糊塗。

「梁……」陳當好張張嘴,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梁子」這個叫法屬於很久之前,他還是她身邊保鏢的時候,她不相信現在還有人敢這麼稱呼梁津舸。然而直接叫名字,她也是叫不出口的,一來他的名字有幾分拗口,二來她很少這樣叫他,總覺得帶了點滑稽的莊重。

猶豫再三,索性省掉了稱呼,陳當好動了動胳膊,胳膊肘碰上他的胸膛:「我得起床去上班了。」

「……幾點了?」

陳當好看看牆上的鐘錶:「七點半。」

「……這麼早你上什麼班?」

「你不需要上班嗎?」

梁津舸皺了皺眉,翻身躺平了,手也從她腰上移開,一隻胳膊還墊在她脖子下面。他沒睜眼,陳當好順勢坐起身,剛要下床,被他用腿擋了一下。她回頭看他,梁津舸皺著眉,是不耐煩的神情:「你不是下午才上班么?」

他來找她之前,定然是將一切都打聽清楚了的。陳當好沒躺回去,還是下床穿鞋:「我想換件衣服洗把臉。」

梁津舸沒說話,沒說話就不是拒絕。陳當好從衣櫃里拿了衣服走進洗手間,關上門,她微微一愣,洗手間里大概沒怎麼翻修,牆壁瓷磚都沒換,她把手裡拿著的衣服放到架子上,忽然記起自己曾經在柜子的最裡面藏過一個安全套。帶著點好奇心思,陳當好彎腰打開最下面的柜子,伸手向里摸了摸,沾了一手的灰塵。她不信,向前探身,手指更加往裡,果然碰到一個塑料包裝的東西。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把藏在那裡的東西夾出來,果然就是之前她藏在裡面的那一個。

陳當好笑起來,把上面的灰塵擦了擦,呈在掌心裡。

這是她自己買的,當時季明瑞來別墅的頻率很少,梁津舸上樓來的次數增多,她買來的安全套都藏在這裡,用來用去,只剩下這麼一個。這一個沒來得及用,她便匆匆搬離了這裡,現在回頭想想,故事尾聲確實太過倉促。

「你在笑什麼?」梁津舸站在門口,沒進來,隔著磨砂玻璃可以看見他模糊輪廓。陳當好沒多想,打開門的瞬間把手裡的東西給他看:「之前藏在柜子里的,剛剛被我翻出來了,居然還在。」

她眼神里有小女孩般的雀躍,一時間似乎是忘了他們現在的關係。梁津舸的目光在那小東西上停留了幾秒,淡淡道:「肯定過期了,扔了吧。」

「就是覺得很神奇,別墅里都翻修了,它居然還在。」

「嗯。」梁津舸似乎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連帶著陳當好的熱情也降下來。她這才記起他們不是可以這樣隨意說話的關係,訕訕關上了門,陳當好打開花灑,起初水溫有些涼,她也沒躲,想一想,很多事還是已經過去了。

她想起《重慶森林》里的台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她這個澡洗的時間有些久,梁津舸打完電話回來,她還沒有出來。走到門邊,梁津舸伸手敲門:「當好?」

「……怎麼了?」

他想問,你還沒洗完嗎,又想說洗澡太久不好,卻又覺得這兩句話里的關心太重,開口便成了:「我想用一下洗手間。」

這理由細想便知道有多愚蠢,洗手間又不僅僅房間里這一個。但是話已經出口,梁津舸也不打算解釋,不一會兒門打開了,撲面而來有馨香熱汽,陳當好在裡面就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只有頭髮還是濕的:「我找不到吹風機了。」

「衣櫃最下面的抽屜里。」

他們之間似乎不應該這樣和睦,最怕相愛之人翻臉,愛人變作仇人後是成倍憎恨。但梁津舸表現的太鎮定,就好像他們之間只是短暫的離開了幾天,再回來,還是曾經那不清不楚的關係。

拿出吹風機,陳當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剛剛目光掃到桌角的枱曆,她忽然記起今天跟同事約好一起吃飯。那不是普通同事,往大了說也算是台里領導,這段時間一直想把自己朋友家的弟弟介紹給陳當好,陳當好不好意思駁她的面子,提前一周就已經答應下來吃飯見面。

看現在這個時間,出門還來得及,但她不知道梁津舸會不會答應她出去。

得想一個能說服他的理由。陳當好這麼想著,手上的動作便顯得慢吞吞,梁津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背後:「想什麼呢?」

陳當好一愣,明顯被他嚇了一跳,出於本能搖頭:「沒有。」

梁津舸也不問,伸手把吹風機接過來,很自然地掬起她一縷頭髮:「別動。」

早在曾經,他們好像都沒有過這樣親密溫存的舉動。陳當好坐在地毯上,吹風機的熱風吹的她腦子有些亂。她想,梁津舸現在是恨她的,這樣的動作就像溫水煮青蛙,總有一天還是要把她抽筋扒骨。沒有拒絕的餘地,陳當好低著頭,梁津舸不說話,她於是也沉默。

「你頭髮好長。」梁津舸隨口說著,把吹風機放下。世界驀然安靜下來,陳當好扭過頭,聲音很輕:「我下午要出去跟一個同事吃飯。」

「什麼同事?」

「我剛進台里的時候帶過我的姐姐,對我很好。」

「就你們倆?」

當然不是。那個姐姐湊這個飯局無疑是為了給陳當好安排相親,她原本也只是想敷衍一下,肯定不會對梁津舸實話實說:「嗯,一周前就約好了。」

一周前就約好了,言下之意,是自己不想失約。

梁津舸的手還停留在她頭髮上,似乎是在思考她話里的真實性。不過現在她也成了他的金絲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帶了幾分遺憾語氣,梁津舸把手拿開,坐到沙發上去:「本來想帶你出去吃飯。下班我去接你,在電視台門口等我。」

他到底是跟季明瑞不同,這件事要是換在季明瑞身上,陳當好怕是沒可能出去。某個瞬間里,陳當好想,或許他還是愛她的,就像從前她也知道他愛她,但她裝傻,他也不說明白。

從風華別墅出來的時候,梁津舸給她叫了一輛車。他下午臨時約了飯局,所以不能送她去。這個安排對於陳當好來說無疑是好的,她現在在他身邊多待一秒都覺得壓抑,上了車,陳當好坐在車裡對他揮手。

梁津舸點點頭,臉上表情平靜。等到車子開走,他拿出手機按下號碼。

「車子出去了,你們跟上吧。」

陳當好到飯店的時候,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小時。她不習慣遲到,那位姐姐倒是時常踩點出現的主。來到預定的包廂,陳當好進門,發現有年輕男人已經早早坐在裡面。

更巧的是,這男人她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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