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局內人(二)

中午時分又下起雨來。

憑空消失的內存卡讓陳當好心生煩躁,宴請的飯菜豐盛非常,她卻連一碗湯都喝不下。住的小屋前有長長屋檐,她敷衍吃了幾口飯,知道季明瑞這時候想必是忙著招呼客人不可能管她,便拎著裙角溜到屋檐下去坐著發獃。

隔著雨幕,梁津舸望向她。

其實不管經歷了什麼,年齡還是擺在那裡,陳當好縱使再狡猾心機,也都是小女孩的一點手腕而已。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也會驚慌也會無措,就像現在她這麼坐在那裡,苦惱的撐著下巴,更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了好幾歲。

嘆口氣,梁津舸看向禮堂那邊,這麼一回頭,偏巧和倪葉的目光撞上。

後者對他點頭致意,他於是也禮貌點頭,又想到這幾個人里,知道陳當好身份的也就倪葉一個了。歪了歪頭,梁津舸忽然注意到倪葉今天的衣服,是跟陳當好一樣款式的裙子,只是因為年齡相差懸殊,裙子上身氣質不同,他不特意關注自然看不出來。他目光太過直接,倪葉也學著他的樣子歪了頭,眼神里有淡淡疑惑。

梁津舸收回目光,有些無措的低頭從自己兜里掏出煙來。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好像就能緩解剛剛的尷尬。季明瑞還站在禮堂里,想要借這個機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的人可太多了,他一時半會兒都走不開。梁津舸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隨便抬手在額頭前虛虛一擋,快步衝進雨里。

陳當好抬頭時,看到的就是朝她跑來的梁津舸。雨下得不小,他只用手擋著哪裡能攔住一點水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跑過來,陳當好仰著頭,等他走近了,雨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夾雜在雨水裡的,有梁津舸身上獨屬的味道。

她一直知道梁津舸用什麼牌子的沐浴露,這味道跟沐浴露相似,又摻雜了一點他本人的荷爾蒙。心裡的某個地方動了動,陳當好想起他們糾纏在一起接吻的時候,這味道彷彿他的唇舌般無孔不入。清清嗓子,陳當好淡淡看他:「幹嘛?」

梁津舸沒說話,把自己兜里的煙掏出來遞給她,他手上還沾著雨水,軟包香煙外皮便也跟著變得濕漉漉。陳當好有些猶豫,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可以這樣自然地坐在一起抽一根煙,腦子還在糾結,手卻已經先一步伸了出去。

煙盒落到她掌心,梁津舸又掏出打火機,扔到她懷裡。

做完這些,梁津舸在她身邊坐下,肩並著肩。陳當好把煙點燃,她這幾天都沒抽煙,辛辣氣息衝進鼻腔,讓她皺了皺眉,甚至輕微咳嗽兩聲:「來給我送煙?」

「嗯。」

「你說等葬禮結束,季明瑞有什麼打算?」

梁津舸不知道,自然不作聲。雨有更大的趨勢,雨聲中陳當好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像是沒什麼底氣:「梁子,你之前說讓我信你,到底是讓我信你什麼?」

「……信我幾年之後就能扳倒季明瑞。」

「幾年?」

「不知道,這個沒法說。」

陳當好低下頭,眨眨眼又問:「那我們算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把主動權主動交付出去,想要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而這個答案,陳當好在心裡自己都不曾預設過。沒等梁津舸回答,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得很。

不能見光的愛情不叫愛情,哪怕互相之間愛的再深也沒資格褻瀆愛情這兩個字。也許在漫長的等待里她嫁給了季明瑞,最好也最荒謬的結局不過就是他們繼續以這樣的關係維持下去。偷情就是偷情,是她開了這個頭,何必在後面又自導自演一場貞烈。

深吸口氣,陳當好覺得心裡的某塊石頭忽然落下來,大概將事情看淡就不會有多餘的煩惱,未來不可期倒也不是件壞事:「葬禮今天就能結束嗎?」

「不一定,有一些別的地方來的人,今晚可能要留宿。」

「那我們也留下嗎?」

「我肯定的。你問問季明瑞你能不能提前回去。」

陳當好慢慢翹起二郎腿,又摸出根煙放進嘴裡:「你不回去的話我也不回去。」

「嗯?」梁津舸見她只是叼著煙,卻不點燃,前幾天那場爭吵好像已經煙消雲散,她又變回那個勾人的妖精了。等著她開口,看著她把頭髮撩到一邊肩膀去,露出自己半邊脖子。

「聊聊內存卡到底去哪了。」

梁津舸挑眉,為她這個蹩腳的借口,不過也不拆穿:「現在?」

「現在怎麼聊,人來人往的。沒準拿了卡的人就站在別的地方看笑話似的看著我呢。」陳當好嘆了口氣,像是沒辦法的樣子:「凌晨在大樹那邊見吧。」

說完這話,陳當好提著裙子起身,將嘴裡沒點燃的煙塞到他唇邊。梁津舸本能叼住,喉結動了動,於是他看到陳當好眯著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小貓惡作劇得逞偷腥成功。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但其實也知道他是不會拒絕的,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身體接觸,他從來都比她熱情得多。

心下雖然將他吃的死死的,可手指還是伸直了,在他那木訥的腦門上不輕不重的點了點:「不許不來。」

這話就像是說,我想你了。

梁津舸沒有不去的道理。

凌晨時分,陳當好靠著牆壁,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這是吳羨的葬禮,他們在別人家的葬禮上,背叛人家的丈夫私相授受。真是罪過,她在心裡嘆息,這聲嘆息慢慢也從唇邊溢出來,忍不住咬著梁津舸的肩膀喘息:「真是罪過……」

情潮退卻,老樹的身影又清晰起來,這個晚上似乎比昨天冷了一些,又或許是陳當好自己穿的太少。她今晚刻意換了另一條裙子,相比上一條,開叉更高。梁津舸對這些東西向來受用,男人本性在他身上算是體現了個徹底,就像此刻,他將她的內褲塞進了自己的褲兜,還要在她伸手朝他要的時候,將她壓在牆壁上曲解她的意思:「沒要夠?」

陳當好無所謂的跟著他笑,伸手推開他站直了,又恢複到最開始的模樣。她冷淡的時候有種孤高的魅力,就好像剛剛那個咬著他肩膀哭吟的是另一個人。雙手抱臂,陳當好淺笑著看他,這個時刻她忽然想起一件每每讓她覺得驚慌的事,只是從來沒跟他正面探討過。這個問題讓她的心略微沉重,也不再去討要被他裝在褲兜里的東西,她說:「你說,季明瑞發現了怎麼辦?」

饜足的梁津舸摸出根煙,點燃的同時深吸一口,眯起眼睛。季明瑞是什麼人,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手腕硬得很。他自認現在自己還沒有跟他抗衡的能力,這口煙就含在嗓子里,他像是滿不在乎又像是隱隱擔憂:「死唄。」

「誰?」陳當好挑眉。

「你。」梁津舸聲音帶笑,見她神色不變,他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好在黑暗裡她看不見。沒來得及呼出的煙圈從鼻腔緩緩吐出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像是安慰像是寵溺,更像是一種承諾:「還有我。」

她抬了抬眼皮。

「我陪你死。」梁津舸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

陳當好眼神一滯,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忽而笑開,手搭在他脖頸上來回摩挲了幾下:「說什麼死呀活呀的,我可不想死,你也別亂講。」

他把煙放進嘴裡,沒接她的話。

「不過梁子,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各自為自己打算就好。」陳當好舔了舔唇,見他面色有些陰鬱,她抬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懂我意思嗎?」

梁津舸還是不說話,下巴上新生的鬍渣刺的她心裡都痒痒的。沉默半晌,他問:「什麼叫作各自為自己打算?」

「你這個年紀了,這種事總不需要我教你。」

「如果我做不到呢?」

陳當好凝視他,細細看他的眼睛,從左眼看到右眼,像是溫柔像是決絕:「我會做到的。」

他也知道她會做到的,只是不知道她會做到什麼程度。其實世間的很多事,在最開始的時候上天已經給你預兆。可是人總是愚昧,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愛情里,就覺得對方也該是善良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梁津舸語氣柔和:「不會有那麼一天。」

「梁子,你可以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你別愛我,我受不起。」陳當好的手放下來,這話說出口於她來說倒沒有多難過。陳述事實而已,事實的潛台詞是,我不愛你。

梁津舸輕輕點頭:「回去吧,你穿太少了要冷的。」

陳當好不再說話,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正兒八經說過一句告別。轉了身,離開他的懷抱就置身風裡,凌晨的風原來這樣涼。陳當好抱緊自己的手臂,往住處那邊走,走出一段距離,她回過頭,看到梁津舸靠著樹站著,手裡掐著一根煙,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們之間距離不算遠,可陳當好忽然覺得難受,比剛剛說出那些話還讓她覺得難受。

她站在原地,像是有所感應,梁津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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