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黎明之前(三)

「梁子,我偶爾覺得,季明瑞最愛的人,其實是吳羨,而不是我。」

陳當好知道,梁津舸想聽的並不是這句話。

但他還是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就像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那一閃而逝的失望神情:「怎麼講?」

「跟季明瑞出去旅遊的時間裡,我看見過他給吳羨打電話,那天天氣預報說陵山雨夾雪,他問管家,太太回來沒有。」陳當好說到這頓了頓,眉毛皺在一起又慢慢舒展開:「我知道季明瑞是溫柔的人,他大多數時候跟我說話都很溫柔,不論真假。但是他在那個電話里,問吳羨怎麼才回家的時候,那個語氣,是對我不一樣的。就是沒有矯揉造作,很自然的親昵。」

梁津舸將車速放慢,偏頭看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我想,會不會對於季明瑞來說,我才是不重要的那個?」

「……有可能。」梁津舸想起自己站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對話,吳羨和季明瑞之間每一句都是針鋒相對,但是以季明瑞的性格,他完全可以規避這樣的場景,而他還是去了。從季明瑞的角度看,他扳倒吳羨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但他非但沒有,還給了吳羨一個院長的頭銜,像是主人在寵溺他養的不聽話的貓。

「那他何苦呢,回去跟吳羨好好生活不是更好。」陳當好垂下眼睛,有淡淡失望神情。倒不是基於季明瑞的不愛,只是不愛卻還將她鎖在這裡,未免太不仁義。梁津舸張張嘴,猶豫了一下,車子距離別墅越來越近,他可以遠遠看見白色小陽台上燦爛的陽光。

終究還是說出口:「當好,其實你跟吳羨很像。」

「長相還是性格?」這話明顯令她不悅,再開口時語氣里便像夾了綿刺:「這麼一聽覺得好榮幸,吳羨怎麼看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

「是種感覺,就像現在,最像。」梁津舸將車停在別墅院子里,「下車吧。」

三月走入尾聲,暖意開始蔓延到整個陵山。陵山作為北方城市,向來有著漫長的冬天,今年卻好像回暖極早,陳當好穿著呢子大衣,走進屋子的時候竟覺得胸口浸了一層薄薄的汗。她一邊脫掉大衣一邊向廚房望過去,沒看到齊管家,心裡正疑惑,聽梁津舸在旁邊說道:「齊姐家裡有事,今晚不回來,讓咱們自己弄點東西吃。」

陳當好皺了皺眉,扯扯領口讓自己身上的汗儘快蒸發:「可是我不會做飯。」

「你想吃什麼?」梁津舸把袖子挽起來,丟下這麼一句往廚房走,客廳里很安靜,只聽見他的拖鞋聲,他走路並不拖沓,陳當好跟在他身後,在他走進廚房的同時自後面環住他的腰:「想喝粥。」

她其實也想不出吃什麼,只是站在廚房就記起梁津舸曾經在小山村裡給她熬過的白粥。手臂收緊了,陳當好靠著他精壯的背,閉上眼睛:「粥里再放一點白糖拌著吃。」

梁津舸聲音里有隱約笑意:「小孩子口味。」

陳當好覺得她很喜歡聽他笑,但是他笑的時候太少。微微抬頭,下巴抵著他的背,陳當好忽然好奇,梁津舸開懷大笑是什麼樣子。抬手去搔他的腋下,手還沒到達,已經被他捉住,梁津舸轉了個身,將她的雙手剪到她背後,向前幾步把她頂在廚房牆壁上。

他不說話,臉上表情舒展,是與平日里不同的神態。鼻尖相對,近距離的對視里陳當好咬著嘴唇笑出聲來:「幹嘛看我?」

「幹嘛笑?」

「我問你幹嘛看我?」

梁津舸的目光深邃而認真,望進她的眼睛裡,半晌,他在她頭頂輕輕一吻:「好看。」

她不知道他也是會說情話的,說來好笑,她心裡半百滄桑,實際上卻極少聽過甜言蜜語,以至於連一句「好看」都讓她耳尖發紅。梁津舸說完這話將她的手放開,示意她出去,自己要做飯了,沒來得及轉身,忽然被陳當好環住脖子,他下意識低頭,她的吻便迎上來。

起初只是淺淺的啄,觸碰一下又分開,他沒有閉眼,她也沒有,廚房裡沒開燈,早春的天黑的還是早,昏暗光線里,他們的吻也模糊成一團朦朧的影子。可她的眼睛是亮的,窗外月光是亮的,梁津舸的心成了她手裡的一把琴,任她肆意撩撥。他的手慢慢放在她腰上,她身材嬌小,他一用力就能把他抱上桌子。

「梁子,你親親我。」陳當好歪了腦袋,低垂著眼睛朝他靠近,梁津舸的鼻息噴洒在她臉上,她竟不知道他的呼吸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麼重。

嘴唇相觸的一瞬間,像是燈被按掉了開關,世界都暗下去,只余感官。她不再淺淺去啄,舌尖糾纏著往他的方向去。梁津舸的手從她衣服下擺熟練的伸進去,到達的同時,他摸到她身上剛剛褪去此時又重新爬上來的一層汗。

離開她的唇,梁津舸抵著她的額頭聽她輕輕喘息,這下亮的不只是她的眼睛了,還有她的唇珠,要是開燈看,想必還有殷紅光澤。深吸口氣,梁津舸把她從桌子上抱下來,幫她整理好衣服:「出去,一會兒吃飯。」

這一次她聽話得很,離開廚房的時候還幫他帶好了門。梁津舸的衣服放在沙發上,因為齊管家不在,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回房間。陳當好在沙發前彎腰,撈起兩個人的衣服打算掛起來,手碰到梁津舸的外套,她的動作頓了頓,偏頭看了一眼廚房的門。

沒有絲毫異樣。

她慢慢直起身子,先是把自己的大衣掛好,隨後抖了抖梁津舸的衣服,就好像上面沾滿了雪花,一邊抖,她一邊伸手在衣服兜里快速的翻了翻。

除了車鑰匙什麼都沒有。

陳當好的心放下來,或許是自己疑神疑鬼。女人第六感固然準確,但總不至於事事都猜得對。她只是覺得梁津舸今天態度異常,進而懷疑他有沒有去見吳羨,他是會偷偷在自己房間安裝監控器的人,她即便愛他,也不能給他全部信任。

掛好外套,陳當好上樓洗澡。空空如也的衣兜讓她懸著的心放下來,她好像可以看見季明瑞在生日會上狼狽不堪的樣子。她仔細思考自己是否恨他到這個地步,最後答案不得而知。她不知道除了恨他,自己在漫長的,金絲雀般的生活里,還能做什麼。

這種憧憬帶來的希望讓陳當好在這個晚上心情倍好。梁津舸煮的粥很軟,米粒都爛開,放進嘴裡好像能化掉。陳當好笑說自己不是八十歲老奶奶,要吃這樣的粥才不至於不消化。廚房燈光里梁津舸面色平靜,似乎是笑了:「八十歲可真遠。」

「我能不能活到八十歲都不一定。」陳當好這麼說。

晚飯後的時間常常無聊,以往礙著齊管家在,兩個人都是在各自房間,不敢見面。眼下齊管家不在,風華別墅里,他們像是偷來了一場蜜月。房間門關著,梁津舸和陳當好窩在床上看電影,返老還童。看到萎縮的男主從輪椅上站起來,陳當好腦袋一偏,枕在他肩膀上。

他總是對她的肢體接觸給出溫暖回應。攬住她的肩,梁津舸用下巴在她頭頂輕輕蹭,她於是環住他的腰,電影畫面也都變了旖旎。等到布拉德皮特出現在鏡頭前,陳當好忽然開口:「要是人都能反著活,是好還是不好?」

「不知道。」

「如果吳羨能反著活,她過一段時間就會聽到自己病情痊癒的消息,對她來說是好的吧。」

梁津舸低頭:「你怕她死?」

「你不怕?吳羨如果死了,我們的計畫怎麼辦,你要看季明瑞鎖我一輩子嗎?」

「如果不靠吳羨呢?」

陳當好彷彿聽到笑話,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裡輕輕震動:「如果不靠吳羨,誰會相信我的話?他們只會問我拿了季明瑞多少錢,是不是今年包養的價格沒談攏,或者他們根本不會信我,畢竟季明瑞是這個城市的活菩薩,他做了那麼多慈善捐了那麼多款,還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他是個好人。就算是吳羨,也總得拿到像樣的證據才敢公開,不然季明瑞這麼多年攢下的資本,怎麼可能會是你一天就能動搖的。」

梁津舸沒說話,電影里的男主低迷下來,他在慢慢回到少年。把已經經歷過世事滄桑的心裝在少年的殼子里可真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他心裡忽然很難過,手臂收緊了些,把她抱的更緊。

「我是說,如果我們不靠吳羨呢?」

到底是不死心,梁津舸知道她能聽出前後兩句的不同。陳當好沒說話,眼睛落在屏幕上,似乎看得認真,已經入迷。他胳膊動了動,低下頭:「嗯?你信我么?」

陳當好在他懷裡動了動,聲音帶了絲倦怠:「梁子。」

他的心因為她這一聲忽然就慌起來,他開始不期待她的回答了。可是來不及,她已經掙脫他的懷抱從他懷裡起身。手撐在他肩膀上,陳當好微微蹙眉,凝視他雙眼:「不靠吳羨?如果沒有吳羨,我們就不會成為我們。」

這一句他聽懂了,懂得真切。偶爾,他會恨自己嘴拙。不然這樣的場景里,他總不至於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實際上陳當好沒錯,他們之所以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都虧了那一層盟友關係,而這場戰役里陳當好已經高舉戰旗,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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