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黎明之前(二)

往年季明瑞的生日,都是吳羨一手操辦。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得在所有媒體面前做足了戲,讓世人都覺得她是季明瑞的賢內助。有了這層對比,日後所有的證據都會顯得季明瑞更加面目可憎。

所以,女人若是想恨誰,是最捨得處心積慮的。

吳羨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從前一天能做完的事,往往要三到四天才能徹底完成。化療和疾病帶給她最恐怖的副作用大概是記憶力和反應能力開始減退,秘書站在門口說完很久的話,她得集中精神在心裡思索半天才能明白是什麼意思。這不該是病情的表現,她自己就是這方面的專家,醫者難自救,大概也就是這麼個道理。

在她病的最嚴重的時間裡,季明瑞作為她法律上的丈夫並不在她身邊。她還是每一次都自己走進化療室,自己把那陣難言的苦痛熬過去。最疼痛的時候她會想起季明瑞指著她的鼻子與她爭吵,這種荒謬的緩解方法每每奏效,都讓她更深痛的明白他是如何的不愛她。

她開始憎恨自己的偏執,在這樣的偏執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而今天情況似乎更糟,她甚至認為自己開始出現幻覺。季明瑞站在辦公室門口,門開著,他伸手在門上敲打,聲音聽得吳羨微愣。

她不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季明瑞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偏過頭,吳羨不理會他,翻開自己面前的文件夾。事實上那裡面什麼都沒有,她早已沒辦法好好讀完一份文件。敲門聲繼續,不肯罷休,她心煩皺眉,再抬頭,他還站在那。

她終於承認這不是幻覺,季明瑞的手垂下去,朝著她走過來。他的眼神就像很久之前,在那個他將自己調好的咖啡推給她的下午,低垂的眼睛裡有淡淡的愁。吳羨仰起頭,她沒有力氣站起來,不然她不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仰望他。

「你怎麼來了?」她開口,聲音倒還算平靜,並不虛弱。季明瑞沒落座,把手裡拿著的紙袋放在她桌子上。吳羨不說話,等著他開口,幾秒沉默後季明瑞說道:「今年我生日的邀請函,按照往年的規矩還是你做吧,這裡面是應該會用到的資料。」

「這種小事,郵箱發給我就好了,還用你親自跑一趟?」

「……我來看看你。」

吳羨冷笑:「怎麼,看我是不是快死了?」

季明瑞最討厭她這幅樣子,最討厭她說話的時候嘴角掛著那一絲輕蔑。他在這輕蔑里漸漸喪失屬於男人的尊嚴,雖然他也不知道,最開始他為什麼將賦予自己尊嚴的權利交給她。越是丟失的東西越想找回來,所以他在外面找很多女人,最後遇見陳當好。陳當好是年輕時候的吳羨,優點缺點,風韻神情,她們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某些時候他甚至不覺得自己在出軌,他在陳當好身上安放了自己沒能送給吳羨的愛情。

「管家說你最近都不回家住,你去哪了?」季明瑞將手放在西褲口袋裡,而吳羨知道他這個動作代表這一刻他在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她笑了笑,拍拍自己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夾:「你看見了,我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你在生病,總該注意休息。」

「嗯。」

「管家可以給你更好的照顧。」

「季明瑞,」吳羨雙手撐在桌上,眼皮有些耷拉,看起來疲憊不堪:「你要是不能給我想要的,就別在這扮好人感動你自己了。」

「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啊,你承認自己出軌,然後凈身出戶。」

他眼裡那層似有若無的哀愁漸漸散盡,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季明瑞深吸口氣:「我是在關心你,吳羨。」

「那我謝謝你,關心過了,你走吧。」

「我們一定要這麼說話嗎?」

「陳當好跟你是怎麼說話呢?」

「你提她做什麼?」

「那我該提倪葉嗎?還是在陳當好出現之前那些你自己都記不住名字的女人?季明瑞,你總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出現,等我自己熬過來了你又要來找我,這些年都是這樣,你只不過就是個爛事做盡又良心不安的窩囊廢而已,別硬拉我來陪你演這種戲碼。」

屋子裡沉默下來,季明瑞安靜地看著她,額頭青筋暴起。他從不對女人動手,況且對方得了絕症病入膏肓。門口的梁津舸慢慢後退一步,明白自己今天來的不是時候。

他是來給吳羨送證據的,陳當好帶回來的證據。他在心裡幾次措辭,想要告訴吳羨陳當好已經是他們的同盟。而現在心裡那層坦誠的慾望被他自己吞滅回去,緩緩轉身,梁津舸悄無聲息的離開辦公室門口。

天氣暖和起來,三月本就該是個溫暖的季節。坐進車裡,梁津舸給自己點了根煙。

季明瑞昨天給他打電話,詢問陳當好有沒有偷偷吸煙,並且帶著點洋洋自得,說自己幫助她戒掉了煙癮,這樣她以後便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女主播。彼時梁津舸站在樓梯上,看見陳當好手裡夾著煙靠門框看他。煙霧吞吐間她用嘴唇無聲問他誰的電話,他卻只注意到她的唇,恨不得扔下電話吻上去。

關於內存卡里的內容,梁津舸沒有看,儘管陳當好說無所謂。心裡的騷動在干擾他,讓他回去的一路上都心神不寧。今天陳當好有課,整個下午的時間都是他自己的,只要在五點之前去接她就好。開著車繞過了幾條街,最後停在陌生網吧門口,梁津舸掐滅了煙走進去。

網吧里烏煙瘴氣,有打遊戲的男孩們戰場廝殺般喊叫嘶吼。他要了個包間,關上門坐進去,小小的內存卡放進電腦,想了想,又插好耳機。

視頻畫面跳出來的那一刻,梁津舸聽見外面有男孩在高聲咒罵,大約是團戰輸掉,推搡著從椅子上站起身,引起很大響聲。他的目光膠著在視頻上,神色平靜,等到外面安靜下來,耳機里的聲音就顯得清晰可聞。

陳當好是個可人兒,不愧是學傳媒播音,一把嬌軟好嗓子。分明沒有實質行為,她卻叫的人骨頭酥軟。視頻總長十多分鐘,季明瑞的臉在最開始便清晰出鏡,梁津舸又在心裡感嘆,感嘆她是怎樣拍出了這樣的視頻。

無從求證,陳當好明顯不打算告訴他。

他想說服自己看下去,可是視頻時間每前進一秒,他都覺得胃裡跟著有輕微痙攣似的疼痛。梁津舸身體健康,很少感覺到疼痛。這疼痛讓他皺了眉,漸漸地滿頭大汗,視頻播放過半,他再難忍受,摘掉耳機跑去廁所,竟大口嘔吐起來。

胃酸上返進食道,讓梁津舸眼圈發紅,他在嘔吐的間隙里忽然就想起陳當好躺在他懷裡滿面潮紅的樣子。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原來你愛的人不只是在你身下,換一個人,她依舊風情萬種。他能理解她所有的行為,能理解她破釜沉舟的心,可是他不能說服自己,不能讓自己淡然的將整支視頻都看完。

他覺得噁心,這種噁心感從心理甚至映射到了生理,讓他再難支撐。

四點五十分,梁津舸站在陵山大學校門口。遠遠地,他看見陳當好朝他走過來。今早出門時她穿了一件淺灰色裙子,外面披一件黑色皮衣,因為下午溫度升高,皮衣被她脫下來掛在胳膊上,這麼走近的時候,他可以看見她美好的身段,看見她身上輕易就可以展示出來的曲線。她露著一小截手臂,白生生的,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又移開,他又想起視頻里,這手臂晃晃蕩盪掛在季明瑞脖子上。

視頻里的她也有這樣的曲線,更加口口誘惑。梁津舸不能再想,甩甩頭,看到陳當好走過來。他伸手幫她打開車門,她坐進去,他再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位。

「你把東西給吳羨了嗎?」陳當好系完安全帶,偏頭看他,梁津舸眼神很平靜,手下發動車子,聲音就更加波瀾不驚,跟他以往沒有絲毫不同:「嗯。」

「那吳羨怎麼說?」

「不知道,我著急回來接你。」

「她總不可能什麼都沒說。」

梁津舸抿了抿唇,眉毛皺在一起又舒展開,做出認真思索回憶的樣子,半晌,才慢慢答道:「她說讓你等好消息。」

「你跟她說了我的建議了嗎?在季明瑞的生日晚宴上播放視頻,我真期待到時候季明瑞會是什麼眼神。」

梁津舸忽然覺得今天的陳當好話多,他明明是喜歡聽她聲音的,可他不敢去看她的臉,他會想起視頻里的她,五官重合在一起的時候,痛苦而歡愉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她說謊,他分明是愛她的,他們還是盟友,他們該共存亡。她臉上的神色是興奮的,好像已經提前看到生日晚宴上季明瑞的狼狽不堪,他這樣愛她,不是該跟她有一樣的興奮嗎?

可是梁津舸不能,他沒有辦法讓全陵山市的人都看到那樣的她,那些腦滿腸肥的高官不配看她,即便她是個情婦。只要想到那麼多的男人今後會對她的身材相貌津津樂道,甚至聚在一起,將她當作下酒菜,他就覺得一切都令人作嘔。

車子停在原地,陳當好的話將他的思緒拉回來,她今天心情頗好,小女孩的樣子,拉著他的手,聲音也嬌軟:「你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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