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墮進風眼樂園(一)

在折騰過幾次醫院,傷口都徹底康復的時候,夏天也跟著過去了。陽台前面的樹依舊綠的生機勃勃,秋天的涼意卻已經悄無聲息的蔓延到骨子。陳當好在陽台抽煙的時候要加一條圍巾,時不時還要往樓下看一眼,如果梁津舸回來了,圍巾便會被她從肩膀上微微褪去一些,這樣一來等到他抬頭,她便可以露著肩膀對他笑。

秋天都到了,人生總不該一成不變。梁津舸在九月初被季明瑞提拔,偶爾會往公司總部跑一趟。不過提拔這個詞是季明瑞自己說的,從陳當好的角度看,他不過是在梁津舸原來的職位上給他加了點活——偶爾兼職他的保鏢隨他去談生意。

能走在季明瑞身後,大概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陳當好當然知道他不是等閑之輩,否則他也不會跟吳羨有往來。站在陽台上,叼著煙,腦子裡的想法轉了一圈,就看見大門打開,有車進來。

梁津舸回來了。

凡是陪同季明瑞出去,都是正規場合,所以今天他穿的是一身西裝。遠遠下了車,走過來的時候,陳當好能看見他筆挺的西裝褲。順著褲腳往下看,皮鞋也黑的好看,她忽然在心裡告訴自己,梁津舸是個好看的男人。

不驚艷,但經得起細看。有這樣的感覺大多數原因還是,他長了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睛。她很少凝視他,以前是不屑,後來就變成了不敢,到底還是個小女孩,情竇初開的瞬間,她都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動心了。只是相遇時機太差,身份也不對,隔著遙遙陽台,她披著圍巾落寞的看他走過來,等到他抬頭,她指間煙灰剛好掉落。

站在樓下的梁津舸就這麼淡淡看了她一會兒,她不說話,他就也不說。短暫的對視里他沖她禮貌的微笑,然後便低下頭往別墅里走來。

陳當好掐滅了煙,把散開的圍巾圍好,從陽台離開。她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睡裙,保守設計,連鎖骨都不露,朝著他走來的時候,就只能看見下面一雙白生生的腳。目光落下去,兩秒的時間裡梁津舸忽然在心裡跟自己說,陳當好似乎胖了一點。

說胖未免不好聽,只是相比初見,她倒是圓潤了不少,單是這雙腳,相比之前走過來就顯得可愛了許多。晚飯已經上桌,他一邊解開領帶一邊往房間走,等到再回餐廳,她已經安靜地坐在了他對面。

齊管家在廚房裡還沒過來,陳當好低頭把筷子拿在手裡,期間沒有看他一眼。他們時間沉默是常態,梁津舸習慣性的伸手,把她喜歡吃的菜挪到她面前去。

這純粹是個習慣動作,因為陳當好曾經這樣要求。做得多了養成習慣,便也就沒想過改。至於她喜歡吃什麼,餐桌上來來回回也沒什麼太大花樣,記住並不難。

晚飯開始不到五分鐘,梁津舸知道,今天陳當好情緒不高。

她不是多話的人,但從不隱藏自己的情緒,而他對她向來過分關注,不可能什麼都察覺不到。但是他也從不問,在一定意義上來說,陳當好是季明瑞的女人,他就算再怎麼心猿意馬,也終究不至於去碰那條線。

晚飯吃的沉默而壓抑,離開桌子,陳當好回到陽台繼續抽煙。她很想問問梁津舸,你晚上要做什麼,話到了嘴邊,被自己壓回去。

秋天的夜晚涼風習習,站在陽台上即便披著圍巾也有了些許涼意。陳當好低頭嗅了嗅自己指尖的煙味,沒抽完的半根煙丟進垃圾桶,她轉身回屋,從衣櫃里翻找半天,找到最喜歡的一條睡裙。季明瑞曾經誇她皮膚白,皮膚白的人穿黑色紅色最是艷麗好看,於是他給她買回來的群里以這兩種顏色居多。她從沒質疑過季明瑞的眼光,換上黑色裙子,後背是綁帶設計,胸前有一片花朵,蕾絲勾勒。

要說這身體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除了膚白,大概就是胸型漂亮。好看的胸型讓陳當好在任何睡裙里都不需要穿內衣。把頭髮在後面隨便挽起,她光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又覺得屋裡太過安靜,抬手去開電視。

因為知道監控器的存在,她做的這些倒好像是在演給他看,每個動作都力求流暢自然。正是晚間新聞的時間,地方台播報的無非又是固定的那麼幾個人,她是沒興趣看季明瑞的,所以彎腰去找遙控器,遙控器沒有找到,新聞已經順著播到了下一段。

動作一頓,陳當好從電視櫃的方向抬起頭來。

還是花邊新聞,主角還是季明瑞,和那個她連正臉都沒見過的女秘書。

吳羨坐在電腦前安靜的看著對面的男人。

從他出現在這裡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過去半個小時,吳羨看完了手頭的資料,再抬頭,他還是坐在對面沙發上低頭看手機等她。

說來好笑,這個來了半小時卻跟她毫無交流的人,是她結婚近二十年的丈夫。從椅子上站起來,吳羨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背和脖子,貌似輕鬆的與他搭話:「聽說你又上電視了。」

季明瑞沒抬眼,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看著那些被曝光的所謂照片,淡淡回道:「吳羨,你太心急了。」

她最受不了他這個態度。最初結婚時,雖說是利益聯姻,雖說多年來都是分床甚至分房睡,但到底有禮貌,哪怕是作為陌生人。季明瑞不算白手起家,他家底本身就殷實,加上與吳羨家強強聯合,才走到現在這個位置。那時候季明瑞性格極溫和,對待吳羨像是戰友像是親人,她就算遇到不滿也總禮節性照顧她的感受。後來時間長了,他變得陰翳和冷漠,偶爾的溝通里,他就是這樣不咸不淡的語氣。

他們在結婚第九年的時候同時提出離婚,又在一同分析利弊後選擇放棄。世界上大概少有他們這樣理智的夫妻,即便互相早已看不順眼,卻還是為了利益硬要捆綁在一起。究竟有沒有愛過,又是誰先做了逃兵,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可是這麼面對面,壞情緒還是會控制不住滋生,讓人變得面目可憎。沉默幾秒,吳羨一邊低頭擺弄手機,一邊道:「一個陳當好還不夠,再搭上個女秘書?」

季明瑞抬頭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季明瑞,你什麼意思。」

放下手機,他終於有了點想跟她好好聊聊的樣子:「嗯?」

「什麼叫我太心急了?」

「那些網上的水軍和曝光的通告都是你買的,有時候我很奇怪,你這麼小女孩的思維,是怎麼坐到院長那個位置上的。吳羨,我可以非常明白的告訴你,我跟我的秘書很清白,清白到我根本不想跟你解釋什麼,至於你剛剛提到的另一個名字,那又是誰?你又在什麼時候給自己臆想了一個新的情敵?」

他說話語氣真摯,眼神里卻儘是譏諷。吳羨深吸口氣,還沒反駁,季明瑞便再度深情款款的開口:「我忘了我們有多久沒好好在一起說話了,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段婚姻進行不下去,那我們就分開,財產劃分都按正規法律程序走,我不會虧你一分。可是吳羨,我們是夫妻啊,難道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走到現在,就只剩下談這些的份了嗎?」

他怕是瘋了才會說出這些話來,吳羨覺得胸中鬱氣難平,某個位置卻又好像奇蹟般的被治癒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了。」季明瑞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邊整理自己的衣領一邊朝著她走過來,他很久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了,溫柔,甚至溫存。直到走近了,他慢慢握住她的手腕,在吳羨還愣神的時候,他突然反手將她的手機搶到自己手裡。

錄音鍵被按下完結,季明瑞又變回了之前的季明瑞:「我還知道你在錄音,都跟你講過了,別對我用這些小孩子的把戲,我高興的時候陪你玩,不高興的時候搞垮你也不是不可能。吳羨,我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可你偏偏就是這種人。」

「哪個女人不是自作聰明的?」吳羨從剛剛的情緒里緩過來,眼神漠然,卻隱隱藏著波瀾:「陳當好不是?她不是的話怎麼會自導自演那麼一場車禍?季明瑞,你怎麼看不透呢,她一丁點都不愛你,你越是想抓住她,就越得不到她。」

「這句話也送給你,吳羨。」季明瑞把她的手機扔到桌上,眼裡的厭惡不加掩飾:「如果你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錄這麼幾段話,那我配合你演完了,你拿著錄音去找你的律師吧,看看這麼一段到底能讓你在咱們的離婚官司里多分到幾百的財產。」

他的話極大的刺傷了她,讓她在愛里的貧瘠無所遁形。壓抑著歇斯底里的衝動,吳羨伸手指向門口:「你出去。」

「我是要出去的。」

季明瑞往門口走,這幾步里沒一次回頭。他其實早就知道,知道吳羨在這段婚姻里不曾言明的迷戀。女人大多喜歡強者,季明瑞是強者中的頂尖,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讓利益變得不那麼純粹了。可是他不愛她,她一早就知道,因著這種知道,她扮演蠻橫,扮演勢力,將女人的陰損惡毒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不是報復,她只是在隱藏,藉以守護自己可憐的自尊心。她不怕季明瑞恨她,卻怕季明瑞知道她的愛,那真的是太狼狽了。

轉而她又覺得欣慰,感情里大概真的有因果報應,季明瑞也從陳當好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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