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存亡(四)

「醫生,我是陳當好的家屬。」

「還好傷口及時止血,要是送來的不及時該多危險!」醫生說著看向齊管家和季明瑞,季明瑞不自然的將目光偏開,醫生皺了皺眉,繼續道:「不相關的人就回去吧,病人還沒醒,這個時間也別去太多人打擾了。」

幾個人均是默默點頭,等到陳當好被推了出來送去病房,梁津舸才慢慢走到季明瑞面前。血液里叫囂的不甘已經偃旗息鼓,他哪裡有那樣的資格,怎麼說,他都只是個僱傭工而已。低著頭,他低聲道歉:「對不起季先生,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您生氣是應該的,在保護陳小姐這件事上的確是我失職了。」

「行了,」季明瑞揮揮手,想起他剛剛幫自己解圍,又嘆了口氣:「我也衝動了,下手重你別往心裡去。跟醫生商量好,明早之前必須出院。」

梁津舸抬頭看了他一眼,痛快點頭:「我知道了季先生。」

「關於今晚的事,回去之後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季明瑞面色沉穩下來,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有醫生護士模樣的人走來走去,這個地方太不適合他繼續逗留:「往其他最好的醫院轉,卡里的錢隨便花,剩下的你自己留著不用還給我。梁子,我是信任你才把你安排在這個位置,相同的情況不要再有第二次。」

季明瑞一邊說一邊遞給他一張卡,那是一張金卡,梁津舸沒有見過。他伸手去接的時候甚至不由自主的伸出了雙手,全然忘記幾分鐘前對方還劈頭蓋臉的給了他一個耳光。富人駕馭金錢,金錢駕馭窮人。他咧著嘴禮貌微笑,嘴角的傷疼的厲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古時候跪在大堂上的愚昧臣子,三叩九拜的謝主隆恩:「謝謝季先生。」

季明瑞點點頭,再次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認出自己後快步走向電梯間。

醫院裡重新安靜下來,梁津舸推開病房的門,走到床邊去。望見她的臉,腦海里便會閃現燈架倒下去,那瞬間的窒息感。他不知道那感覺是什麼,或許是因為他早已經對她動心,或許是出於對季明瑞的忌憚,只是怕自己弄壞了他心愛的玩具而被他責罰。答案究竟是什麼,梁津舸不去想,畢竟他現在沒有時間討論兒女情長,他連自己的人生都還岌岌可危,哪裡有資格去愛別人。

低下頭,他靜靜的看向昏迷中的陳當好。

腦袋上包著紗布,帶著點平日在她身上根本見不到的滑稽可愛。很多次他都偷偷這麼看她,源於他對她初次見面後的好感。陳當好長了一張古典美人的臉,尖下巴大眼睛,化了妝之後很抓人,走到哪裡都會惹來男人的目光。可是等卸了妝,那層驚艷便不見了,他這麼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嶄新的陌生人。

不驚艷的時間裡,她依舊很美,美得毫無侵略性。

梁津舸在床邊安靜的坐著,其間齊管家進來過一次,說自己回家給陳小姐煲湯,要先走了。天色漸漸變白,他就這麼望著她出神,直到朝陽衝破了雲層,世界都是一片明媚,陳當好才悠悠轉醒。

病房裡還拉著窗帘,光線只透進來少部分,床頭燈還開著,暖色調的燈光下她的臉終於有了些生動的顏色。

四目相對,她眼神里有迷茫,等到終於看清了梁津舸的臉,那層迷茫被她很好的掩飾起來,默默閉了閉眼,她沙啞著開口:「我在醫院嗎?」

「嗯。」

「我睡了很久嗎?」

「一夜。」

艱難的轉了轉頭,陳當好環顧四周,眉毛皺起來,凝視他平靜的眼睛:「……這是哪家醫院?」

梁津舸在她眼裡讀到了很隱晦的擔憂,與季明瑞眼裡的擔憂如出一轍。他舔了舔乾燥的唇,如實回答:「陵山大學附屬醫院。」

短暫的沉默里,陳當好的胸腔微微起伏,仍舊平緩的呼吸著,又或許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根本就沒辦法有多餘的激動情緒:「我要出院,馬上。」

這個醫院像是個巨大的噩夢,季明瑞害怕,陳當好也害怕。梁津舸從座位上站起來,語氣不自覺的透出了安慰:「已經聯繫過了,上午就能轉院。」

陳當好閉了閉眼,再看向他的時候又恢複了平常的倦怠,她嘆了口氣,朝他伸了伸手,似乎不想再去在意那些讓她害怕的東西:「有煙嗎?」

「……沒有。」梁津舸避開她的眼神,看向窗帘縫隙中的一線陽光。從這個細微的動作里陳當好知道,他在說謊。

他這樣不擅長撒謊,是怎麼給吳羨辦事的?心裡覺得好笑,嘴角也跟著上揚:「梁子,你來。」

她這麼笑了,准沒好事。梁津舸站起身,往床邊靠近了一些,下一秒她的手便纏上來拉住了他的皮帶。這動作讓他吃了一驚,馬上反應過來她是要掏他兜里的煙,同樣的路子怎麼可能給她得逞第二次,梁津舸迅速退後的同時抓住了她的手,忙亂中也沒注意自己抓的是手腕還是整個手掌。

「你反應倒是快。」陳當好也不惱,輕輕掙了掙打算放棄,卻沒掙開。她眼神微變,帶著點疑惑去看他:「幹嘛?」

「……」梁津舸似乎有話要說,兩秒的沉默後他手一松,放開了她。病房內一時無言,氣氛不知怎麼就變得微妙了起來,陳當好偏頭,清了清嗓子,這才想起來問他:「季明瑞罵你沒有?」

梁津舸搖搖頭。

他當然沒有罵他,而是乾脆在他臉上招呼了一拳頭。他等著陳當好繼續往下問,可是她似乎對這個話題沒了興趣,抬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紗布,也找不到別的話題。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往常時候在車裡,一兩個小時不說話也不會感覺到一丁點不對勁。陳當好扭了扭身子,摸到床頭柜上的電視遙控器,在梁津舸探尋的目光里,她打開了電視。

早間新聞的聲音頓時讓屋內擺脫了剛剛的安靜,梁津舸收回目光,跟陳當好一起看向電視。醫院電視頻道少,只能收到地方台,陵山衛視的台標對於陳當好來說不算熟悉,挑來挑去還是定在這裡,聽聽新聞總好過兩個人無話可說。

兩分鐘後,陳當好後悔了。季明瑞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陰魂不散。梁津舸正低頭把她的鞋從袋子里拿出來,方便一會兒轉院她下床,聽到名字,他手上動作一頓,抬頭也看過去。

季明瑞去上海究竟要談什麼樣的業務,陳當好不知道,也沒興趣去了解。她只知道在他離開一個月後的今天清晨,電視上曝出了他疑似與女秘書出軌的照片。

圖像不清晰,但是憑陳當好兩年來對他的了解,自然知道那就是他。連她都能看得出來,吳羨肯定也看得出。本來毫無知覺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的痛楚讓她皺起眉,手卻停在遙控器上沒有關掉電視機。

「一直致力於慈善事業,投資多所高等院校,多年以來始終潔身自好,沒有任何花邊新聞的季明瑞……」

新聞主播坐在演播室,嘴裡說的是網上寫好的通稿,大概全世界都在驚呼是誰心思歹毒,想出這樣的方法誣陷季先生,順便再細數他這幾年又為教育和慈善事業做了哪些貢獻。他總是有這樣的能力,化腐朽為神奇,就算是前面玩過的女人多的堪比後宮,最後也總能片葉不沾身。

招惹上陳當好,算是季明瑞陰溝翻船失算了。可是憑陳當好的能力,也根本翻不出什麼花樣來。大概是覺得她頑固又無趣,季明瑞找新的玩物也不稀奇,可是當新聞畫面這麼直接的攤開在她眼前,陳當好得承認,她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夾雜了太多私人情緒,帶著虛榮,不甘和攀比,皆是拿不出手的黑暗面。而在梁津舸面前,她統統不能表露。嘴角微僵,正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手裡的遙控器已經被拿走,電視畫面瞬間黑下去。

關掉電視,梁津舸把地上的鞋往她的方向輕輕扔過去:「穿上。」

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就像那時候電視機里播報的不過是一個不相關的商人。低著頭,清晨光線溫柔,照在他側臉,因為一夜沒合眼,陳當好可以看見他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

那一瞬間,她得承認,自己對這個男人心存感激。

關於那位被拍到的不知名女秘書,季明瑞只是派律師潦草解釋一下,看起來並不放在心上。越是這樣的態度越讓媒體覺得無趣,自然也不再深究。陳當好轉院到風華別墅最近的私立醫院,說是住院,但一天也就吃幾片葯而已,她不願意回去,季明瑞破天荒的也不攔著,自她住過來他只來了兩次,每次坐一會兒就借口公司有事匆匆離開。

梁津舸來的也不多,倒是每天像上班打卡似的在她眼前轉一轉。因為季明瑞的冷淡,他們之間的盟友關係還沒正式作戰就開始變得岌岌可危。陳當好是不擔心的,季明瑞真的膩了肯放她走,於她而言還能少走幾步彎路。只是偶爾望著窗外,會隱隱猜測這個時間梁津舸會不會來。

他有時候會讓她失望,望到天黑也不再來一次;有時候又讓她驚喜,即便上午來過,下午還是會出現在林口口上,往她住的病房走來。這一切都得聽季明瑞安排,按道理講是季明瑞偶爾成全了陳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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