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存亡(一)

陳當好是在衣櫃下面發現監控設備的。

如果梁津舸是給吳羨做事,那麼這個設備必定價格不菲,功能也一定強大。自她發現梁津舸和吳羨有聯繫後,幾乎每天回到房間都要檢查一遍。關了燈,手機攝像頭照過去,就能看到一個小紅點。

季明瑞把她當黃毛丫頭,覺得她涉世未深,單純好騙。或許在梁津舸心裡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就連出門被她撞見都不顯得驚慌。陳當好沒有去動監控設備,她得讓梁津舸好去跟吳羨交差,只有梁津舸跟吳羨之間的交易存在,她才有資格去跟梁津舸談交易。

一個月的時間裡,陳當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她依舊在房間里偷偷吸煙,心情好的時候換了漂亮裙子對著鏡子跳舞。依舊在煙吸完了的時候,伸手跟梁津舸說,給我包煙。

這期間季明瑞來過幾次,但是沒再動手,兩個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沙發,並不聊天。自上次之後,他們之間再沒有肢體接觸,他偶爾會靠在沙發里睡一覺,醒了以後一言不發的離開。

陳當好覺得,季明瑞或許是愛自己的,所以才願意在她身上耗時間,等她接受等她妥協。可是這份愛抵不過他本性里的自私,他不能放棄吳羨,因為吳羨手裡還有明瑞地產相當大的一部分股權。

轉而她又覺得,男人活到這個年齡這個地位,早就不會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把愛情擺在一切的第一位了。他們知道生活的意義是金錢和權利,那些東西保值且升值,女人卻不行。隨後她又覺得悲哀,什麼時候開始,也像那些女孩一樣開始物化自己了。

一個月後,梁津舸將視頻資料交到吳羨手裡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吳羨第一次展現出女人的憤怒。她不能明白這漫長的一個月里季明瑞居然什麼都沒做,梁津舸站在她辦公桌前,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她的怒火無處發泄,最終只能摔了手邊的一個杯子。

杯子落地,一地碎片。梁津舸眼神不變,說出的話也並沒有安慰的意思:「下個月我再來。」

「季明瑞跟你什麼都不說?」吳羨仰頭看他。

梁津舸平靜的搖頭。

「他就這麼養著陳當好,碰都不碰她一下?」

梁津舸似乎是想了想,隨後淡淡點頭。

某個瞬間里,他忽然明白了吳羨的憤怒來自什麼。不是真的沒抓到季明瑞的證據,這麼多年,她也不急在這一時。她大概只是覺得嫉妒,嫉妒他對陳當好莫名的珍惜,嫉妒他在陳當好算計他死之後,還是甘之如飴的把她留在身邊。

女人的嫉妒,有時候跟愛不愛並沒什麼關係。但是她愛過,那這種嫉妒,倒也說得過去。回去的路上,梁津舸看到街邊有情侶挽著手逛街,他想起陳當好問他,十分的愛是什麼樣的?

他看見那對情侶手拉著手,看見男孩幫女孩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整理好,看見女孩踮腳吻他,滿眼濃情蜜意。那是不是十分的愛呢?或許是的,他也覺得有點遺憾了,活到這個年紀,卻並沒有奮不顧身的愛過。

車停在樓下,從車窗望出去,可以看見陳當好站在陽台上。她罕見的沒有抽煙,倒是拿了本書在百無聊賴的翻。聽見剎車聲,她朝著他的方向望過來,車窗是單面的,從她那邊望不見車裡,梁津舸於是可以肆無忌憚的看著她,看她今天穿的白色裙子,看她剛剛洗完還滴著水的頭髮,她這麼看過來的時候目光里沒有防備,有幾分小動物似的柔軟。

他靜靜地望著她,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新聞里什麼都不會發生,陳當好還是那個被關在閣樓里的金絲雀。她站在陽台上也並不是為了等他,只是消遣她多的怎麼也用不完的時間。什麼也不會變,這種不變讓人覺得沮喪,同時也讓人安心,梁津舸不想做打破這種平衡的人,可同時他也知道,他一定會打破這種平衡。

季明瑞總會再來,總會在某一天把陳當好變成他真正意義上的情婦,而等到那一天,吳羨會如預想中讓季明瑞身敗名裂,至於陳當好,誰會在乎她呢。

這世界上沒有人在乎她,季明瑞沒有問,她愛不愛自己,要不要做這個不光彩的角色;吳羨也沒有說過,她龐大的計畫里,最後的陳當好該何去何從。她連一顆棋子都不算,但是串聯起這場鬧劇的,又偏偏是她。

梁津舸開始覺得她可憐了,可憐她失去的最多,卻被矇騙的最深。到現在,她大概也不知道她的房間里放著監控器。那些她悄悄流眼淚的夜晚,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打開車門,他從車裡走出來,陽台上的陳當好聽見聲音,目光從書里離開,落進他的眼底。

她今天沒有化妝,皮膚雪一樣。梁津舸對她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他往別墅里走,餘光里可以看見她嘴角笑容不曾消失。她笑的淺,或許不是對他,可是餘光離不開,最終還是轉了身,再度朝著她望過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陳當好粲然一笑:「怎麼了?」

梁津舸搖搖頭。

「這是去哪了?」陳當好把書合上,胳膊肘撐在陽台欄杆上朝他笑。她的頭髮在風裡飄搖著,隔了這麼遠好像都能聞見洗髮水的香味。梁津舸的喉結下意識的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出去一趟。」

他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在她眼裡並不存在什麼秘密。陳當好把他的心思看的清晰,卻沒有拆穿:「季先生說過你平時不要走的吧。」

「我走的時候你在睡覺,我以為這個時間你不會醒。」梁津舸頗為認真的低頭看了看錶,時間顯示現在不過上午九點,以往陳當好都是睡到十一二點的。明白了他的疑惑,陳當好維持著剛剛的姿勢低頭沖他笑:「昨晚睡得早,而且睡得比往天都好,所以醒的也早。」

「那就好。」他覺得詞窮,沒辦法在這種時候跟她談笑風生。說完這句他往別墅大門裡走,進門了卻看見陳當好就站在自己面前。

「梁子,我這周的課沒有了,老師出差。」她壓低了聲音,顯然是不想讓管家聽見:「別讓季先生和齊姐知道。」

「……我得跟季先生說一聲。」

「你跟他說了我就不能出門了。」陳當好眉頭一皺,有幾分孩子氣:「咱們就去上次的那個地方,到時間了回來,季先生不會發現的。」

「凡事都不該抱僥倖心理。」梁津舸神色正經,卻沒有再繼續剛剛掏手機的動作。他一早就知道,當她在他面前露出那種神情的時候,他的心就軟了,拿她根本沒有辦法。

他們在下午時間出門,跟每次去上課一樣。車子沿著熟悉的路離開,繞過連綿的青山,一直開到更為荒無人煙的地方去。樹木蒼翠,陳當好打開車門往外走,站在樹蔭下,她閉眼張開雙臂。

梁津舸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燃的時候,陳當好像是嗅到腥味的貓,扭過頭看朝著他伸手:「給我一根。」

他忽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大概是她今天看起來沒有平日里那麼疏離冷淡,大概是四野無人助長了他的勇氣,他像是沒辦法的樣子,攤開雙手沖她抬了抬肩膀:「沒有了,最後一根。」

其實梁津舸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動作在她眼睛裡看來有多傻氣。陳當好臉上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他猜測她或許要生氣,卻又不明白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生氣,帶著一點緊張,梁津舸仔細瞧她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看清,她忽然眼神一亮:「梁子,你騙我。」

順著她的目光,梁津舸看見自己左邊褲兜鼓鼓的,怎麼看都是煙盒形狀。他表情不變,打算就這麼睜眼說瞎話,尚未組織好語言,她卻表情一變,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尋常的聲音,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他以為她有話要壓低了聲音說,已經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拉住他的胳膊,陳當好湊近他耳朵的同時卻將手換了位置,摩擦著他的皮帶,向下探進了他的西褲口袋裡。

她指尖細長,這麼溜進去,隔著一層布料熨帖他的大腿。梁津舸一驚,明白她是要找煙,下意識的握住了她的手腕:「陳小姐……」

「你騙我,梁子。」她貼著他的耳朵,聲音里有幾分小人得志的勁兒,還好樹蔭下光影浮動,一切都顯得不那麼清晰,將梁津舸透紅的耳根隱藏的完完全全。他的手還死死抓著她的手腕,陳當好的手沒有動,老實的呆在他的褲袋裡,他們維持著這樣尷尬的姿勢,半晌,陳當好無所謂的妥協:「好了,你放開我。」

她聲音平靜,梁津舸適時的放手,陳當好的手自他口袋離開,卻在離開的同時迅速扯了那包煙出來。她也不明白自己何必這樣幼稚,手握著那包煙,她把它往梁津舸懷裡一拋:「你幫我拿一根出來就行,我不多要。」

這話說得,就好像之前從他這裡拿走了一包又一包煙的人不是她似的。

他們不再打鬧,肩並著肩坐在一起,煙霧繚繞。陳當好不說話,梁津舸自然也找不到話題,僅僅是這麼坐著都覺得時間奢侈,偷來的光陰一定比平日里短暫百倍。

梁津舸覺得,不管過了多久,他大概都得記得這個偷來的下午。煙也比往日甜,帶著女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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