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類似星火(二)

季明瑞是在第二天來到別墅的,梁津舸站在大門口,看到他從車上下來。季明瑞長了一張不怎麼顯老的臉,或者說中年富庶的男人,通常都是不易顯老的吧。而他保養的又極好,並不像其他中年男人有臃腫的身材和肥胖的肚子,他現在站在那裡,依舊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引得無數女人想要飛蛾撲火的男人。梁津舸看著他,卻莫名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張皺紋遍布的臉,如同被命運狠狠碾壓過多少個回合。再抬頭,他對著季明瑞禮貌的點頭致意。

「當好呢?」季明瑞走進別墅,環顧四周,徑直看向閣樓。

「陳小姐應該在睡午覺。」這話是管家說的,她在這裡負責飲食起居,以及充當著陳當好的健康顧問。季明瑞腳步未停,揮揮手示意他們不必跟上來,梁津舸仰著頭,可以看見他揮手時露出的那枚袖扣。

他不認識什麼樣的袖扣是好的,也許認識過,但早都忘了。或許貴的就都是好的,而季明瑞身上的,必定比貴的還要好上那麼一截。樓上有房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整個別墅再次陷入寂靜,梁津舸站在門口,望向遠處的山巒。

管家是一位看起來快有四十歲的女人,梁津舸只知道她姓齊,陳當好常常直接喊她「齊姐」。她梳幹練短髮,手腳麻利廢話不多,有時候一個星期過去,他們之間的對話都不到五句。風華別墅是個寂寞的地方,抽煙的大小姐寂寞,發獃的梁保鏢寂寞,每天看起來忙碌的齊管家也寂寞。這些人的寂寞撞到一起,誰也沒辦法解救誰,於是日子就這麼漫無目的的一天天過去。

這樣看來,季先生的錢未免太好賺。

屋裡窗帘拉著,密不透風的環境里繚繞著煙草味道。房間門打開又關上,她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來了,這棟別墅里除了他,沒人敢這麼堂而皇之的進她的屋子。

她不看他,整個人縮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有男人略顯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肩頭,被子慢慢下滑,那隻手握住她圓潤的肩膀,逼迫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

陳當好覺得壓抑,幾乎想要尖叫著躲開他的觸碰,嘴唇咬死了,她一言不發,緊閉的眼睛更是不肯睜開。

「你這是跟我鬧脾氣?」

床邊有很明顯的塌陷,下一秒她被他攬進懷裡。空氣突然沉悶起來,她的口鼻緊貼著他胸口,這樣的距離里她聽見他的心跳。

「我沒有跟你鬧脾氣。」

陳當好是好好說出這句話的,並不似平日里的陰陽怪氣。季明瑞沉默半晌,壓在她後腦的手慢慢移開,見她還安分的靠在自己胸前,這才道:「當好,你再等一等。吳羨手裡的股份我暫時拿不過來,等這件事妥了我就跟她離婚,你這麼年輕,等我五年十年又怎麼樣呢?況且這五年十年里我不會虧待你,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給你。」

她的頭忽然抬起來,卻又馬上被他的手壓著貼到他胸前。男人心跳起伏不變,她卻沒了剛剛的冷靜自持:「什麼叫等你五年十年?你有沒有問過我要不要等你?有沒有問過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你把我鎖在這個鬼地方就算鎖十年二十年又怎麼樣呢?」

他的手猛地一松,借著這個力道陳當好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半個身子已經充滿戒備的蜷縮回被子里。室內光線昏暗,他卻可以看見她亮的可怕的眼睛,季明瑞忽然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麼,雖然猜到了,可親耳聽到依舊字字誅心。

「季明瑞,我不愛你啊。」

茶色窗帘映襯下,屋內處處模糊。陳當好有輕微近視,這樣的距離和光線里,季明瑞的五官也跟著不甚清晰。人說由愛生恨,現在聽來大約又是不準的。她對他從沒有哪怕一刻確信自己愛過,這卻並不耽誤此刻她對他恨之入骨。

在最初相遇的時候,他富庶且溫和,她單純又虛榮。時過境遷,不過兩年,終究還是把彼此變得面目可憎。季明瑞偏過了頭,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帶她出去吃飯,她紅著臉跟服務員說,要一份八分熟的牛排。

那時候的陳當好,出糗都可愛。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教她使用刀叉,她便抬起頭對他笑,不化妝的眼睛純的就像湖泊河流,笑意流淌。他不能相信,那一刻她是不動心的,而此後漫長的兩年里他積攢下那麼多的好,她怎麼會一丁點都不曾動心。

「當好,你別騙自己。」

「我沒有,我不愛你。」

「你總該動過心。」

「沒有,一次都沒有。」

她聲音堅決,連一絲猶豫都不肯留。季明瑞沒有與她對視,卻知道她此時眼裡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懂她也不懂她,換做別的女人,拿錢堆著也該養的服服帖帖,可偏生給他遇見個難纏的,倒叫他放不開。腦海里百轉千回的過了幾百個鏡頭,季明瑞緩慢的從床邊戰起,昏暗光線中陳當好可以看見他的輪廓,他在喘息,慢慢的她甚至可以聽見氣流從他鼻腔呼出的聲音。

他像一隻暴怒的野獸,蟄伏在她面前,溫和外表之下青面獠牙。陳當好察覺到危險,藏在被子下面的身體下意識後退,直到後背貼在牆壁,窗帘因為她的動作發出難聽的吱呀。季明瑞不說話,俯身下來的同時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她的腳腕,幾乎是瞬間的動作,她被他狠狠扯到床邊。伴隨著這個動作陳當好失控尖叫,緊接著臉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相處兩年,她從不知道,溫文爾雅如同季明瑞,居然也會這般窮凶極惡。臉頰是火辣辣的痛,這一巴掌扇的陳當好連耳朵都在轟鳴,她在模糊中掙扎睜眼,撞見季明瑞大的嚇人的瞳孔。

「陳當好,你是我見過最不識好歹的女人,我讓你等等你不聽,我對你好你不領情,千方百計還要算計我的命……」他雙目近乎赤紅,說的話卻是低沉,字字都是咬著牙迸出的,貼在她耳邊,呼吸都令人汗毛倒豎:「你出去問一問,你這樣的鄉巴佬,這個價錢開出去哪個男人願意像我這樣包養你?你不跪著求我就算了,跟我裝什麼貞潔烈女!」

他的憤怒真實而沒有保留,陳當好心裡忽然有了極其不詳的預感,雖然被困在季明瑞身邊兩年,他卻從沒在床笫之間強迫過她。這種陌生的危機感讓她更加用力的在他身下掙扎,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就抓不得手腕,撕打中她被他從床上拖到地上,頭狠狠撞在地板,一聲悶響。

梁津舸從書里抬起了頭。

上午十點,天有些陰。書里文字晦澀,他看的專註卻還是覺得讀來費些功夫。剛剛的那聲尖叫他模糊聽到,並沒有理會。男女吵架是常有的事,況且風華別墅隔音效果不差,那聲尖叫經過層層過濾到達他的耳朵,聽來就跟女人吵架耍性子一樣了。

沒出多久,又是一聲,好像有重物掉在他的頭頂,而樓上正好是陳當好的房間。

沒有別的聲音,梁津舸側耳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異樣的響動,復又低下頭。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他自然聽不到,而後是季明瑞愈加憤怒的咆哮。大概因為他對外總是體面,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來,就連咆哮都是壓抑著聲音的。陳當好狼狽的躺在地板上,衣服已經破爛不堪,頭頂的男人在懊惱的爆著粗口,她頭髮散亂的晃了晃腦袋,在暈眩中反應也慢了幾拍,好不容易才明白眼下的情況。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此刻更讓男人覺得羞惱。

她忽然仰著頭嗤笑,臉頰都覺不出痛了:「季明瑞……你不是說你這輩子女人無數?你拿什麼滿足那些女人?」

「你他媽給我閉嘴!」

失去能力的男人大概最聽不得羞辱,陳當好卻絲毫不肯顧及他可憐的自尊,躺在地板上裹著衣服笑的幾乎背過氣去。下一秒她被他拎起頭髮狠狠撞在牆壁上,他真的就是想讓她閉嘴而已,這一刻除了動手,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打死我也沒有用,季明瑞,你得承認你不行……」

頭皮上疼痛加劇,男人手下力道不再保留。陳當好在第二次狠狠撞向牆面時尖叫出聲,她雖然不害怕跟這個男人同歸於盡,但她不甘心死在他手上。那聲尖叫像是一把開了封的刀,讓這個靜謐的上午都跟著被劃破。梁津舸丟下書朝樓上跑,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撞開房門的瞬間他看見眼神癲狂的季明瑞和地上衣衫不整的陳當好,理智回籠,他帶了幾分無措的站在門口,嘴拙的毛病在這種時候又不合時宜的發作了:「季先生……我……」

陳當好半邊臉頰通紅,高高腫起。因為撕打手還抓著季明瑞的手腕。亂糟糟的頭髮也沒能蓋住她被扯到腰際的衣服,在梁津舸衝進來的幾秒後,她才後知後覺的伸手擋住自己身體。

人怎麼會活成畜生一樣?對女人也可以大打出手。他心裡尚未對事情做出判斷,天平卻已經完全偏到了她那邊去。可是他沒資格走過去將她抱起來,將她被扯得一團糟的衣服一件件穿好,他只是站在門口,半晌,在沉默中他低下頭:「對不起,季先生,我聽到聲音以為出事了就上來看看。」

「沒什麼事,你出去吧。」季明瑞放開手,陳當好便如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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