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沼澤巫狼

沼澤巫狼正在洞外的窯里生火,這時一隻渾身濕淋淋的母狼蹣跚而來。「哦,天哪!」巫狼嘆了口氣,「等我一會兒,親愛的。」

巫狼向洞里甩甩頭。她跳動的眼睛,有人說像是壞了的蛋黃一樣,滑到了另一個方向。她看見母狼一陣顫抖。嗯,巫狼想,至少她還有力氣怕我那顆蠢眼珠。

母狼僵硬地向洞口走去。她渴望有個舒適的地方,但又有點兒害怕進入這隻離群索居的陌生狼的洞穴,她玩火,而且據說是個巫狼。不過火是巫狼用來熬藥的,那種遺忘葯。母狼需要忘記。

母狼調整眼睛適應黑暗,發現後面有一堆皮墊子,她逡巡再三,終於坐下來休息了。她嗅著皮毛上的味道,發現上面有上一位生下了馬爾卡達哈的母親睡過的味道,不過很久了,超過了一年。母狼已經筋疲力盡了,但她睡不著。

她目光在洞中掃視,這是她待過的最奇怪的狼穴。鹿角製成的架子上掛著皮袋子,還有一些陶壺陶罐放在幾處突出的檯子上。她聽說巫狼知道把泥土變成可以使用的物品的魔法。巫狼在某些方面有點兒像貓頭鷹,但貓頭鷹大多只用火煉製金屬,而不用來做陶器。洞穴的牆壁上也有些皮,上面好像是用燒過的木頭畫出一些標記,但母狼不知道這些標記是什麼意思。不過標記很漂亮,畫得賞心悅目。洞里還有幾束羽毛——不是貓頭鷹的,而是松雞之類的,鬆鬆垮垮地被紮成幾束。巫狼洞里甚至還有幾團乾草、草藥和倒掛著的苔蘚。

巫狼走進洞來,嘴裡叼著一把壺的把手,把壺裡的水緩緩倒入下面一個小小的陶土容器里。然後她從一團掛著的植物里搖下某些葉子,從另一個容器里拿出地衣,撒在水上。

「喝了吧。」巫狼說著把這個混合的液體推給母狼,「就會開始忘記了。」

馬爾卡達哈的母親被從狼群中驅逐出來之後,遺忘就開始了。在遺忘的過程中,有一段時間裡,體內曾經是小狼崽生長的地方一團漆黑,而最終,漆黑變淺成了灰色,變成了只不過是她損失的一個影子,這樣她就可以繼續,去找一個新部落、新狼群、新伴侶。但對有些狼來說,遺忘的過程會長一些。她們處於漆黑的邊緣,內心難以真正填滿。

母狼小心謹慎地看著陶碗,一切都那麼奇怪——這個碗,從壺裡倒出的水,上面還漂浮著一點草和藥材。

「來吧,親愛的,喝一大口。現在你已經和那些母狼不一樣了。」巫狼避免使用「媽媽」和「母親」這種詞,「你現在已經不避世了,對嗎?」有些懷孕的母狼似乎能感覺到她們懷的是馬爾卡達哈,就會遠遠地躲開,想逃離歐貝的追蹤。

「沒有,只不過不到時候。」她哭著說,「她完好無瑕。」

「但它,」巫狼用「它」來指代小狼崽,「早產了。不可能的,親愛的,會有很多問題。現在快把水喝光。」

她很小心地沒說出黑暗就要來臨,因為有時候這隻會讓母狼抵抗。巫狼知道抵抗是怎麼回事,她知道忘不掉是怎樣的。但對巫狼來說太晚太晚了。正相反,她這輩子就執著於記住。現在,母狼困倦起來,終於陷入了長眠,而巫狼幽暗的記憶中卻泛起了漣漪。

啊,對,她心想,這隻母狼在之前的夏末時候還吃過高原上的甜甜的草。也是一個夏末的月份里,巫狼決定再也不加入某個部落。那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對媽媽,她的母親感覺那麼強烈。她那時還是個少年。她抗拒回憶,不去記憶,她沒有心情,也無法接受回憶的痛苦。

在巫狼自己的記憶中,她有自己的律法,這些律法對她而言就像大鏈條複雜詳盡的法典和傳統或是議章對部落狼一樣重要。她不需要什麼高階的狼來告訴她向什麼級別行什麼禮。她覺得那些尊敬臣服的儀式過分到了荒唐的地步。

記憶對巫狼來說是神聖的,而非那些空洞的儀式,她理解邊緣之地需要法律,但那些條款經常和他們刻的那些骨頭一樣死板。記憶是鮮活的,就像河流一樣流動。只不過這河裡的不是水,而是氣味,是氣味帶來的記憶。

巫狼認為如果沒有記憶,那些記載著議章的骨頭就會化為烏有。大多數狼的禮節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巫狼尋找的是經驗、感覺和色彩。而對大多數邊緣之狼來說,生活基本上就只有狩獵和部落複雜的社交法典。沒有記憶,只好變得平庸;沒有記憶,他們只能是盲目地服從;沒有記憶,就沒有真正的意識,邊緣之狼就會生活在一個沒有意義的封閉無聊的世界裡。她瞥了一眼洞里的陰影,她的記憶罐就像是守衛過去的哨兵。然後她又看了一眼馬爾卡達哈的母親,那隻母狼睡得很沉,會睡上兩天。她會餓醒,然後出去狩獵。她會離開,而且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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