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族長的遺言

卡里格·蓋爾的規模比福狼加入的狼群要小些,不過所在地是一片美麗動人的高崖處,中間還有一條小溪穿過。幾隻幼狼沿著淺灘追逐嬉戲,後爪濺起了一片片大大的水花和泥漿。

沿著溪岸,大一點的狼正用從溪里撈出來的卵石和膝骨玩一種嗶里噗嚕遊戲 。這種遊戲講究策略,非常需要集中精神。四隻狼兩兩分組,小塊塊要從一邊的泥土中一個複雜的圖形中移到另一邊去。移動路線錯綜複雜,還有諸多硬性規定。福狼經常偷看他自己的狼群玩,想搞懂複雜的移動。在遊戲過程中玩家不發一語,他們的小塊塊就在圖案之中動來動去,彷彿都沒有被狼的口鼻或爪子觸碰過。

福狼被要求在一塊有紅色斑點的岩石邊等著,等待被叫進拉那的山洞裡。他抬頭望著遍布繁星的夜空,搜尋著馴鹿月里新星座出現的跡象。他發現搜索天空,搜尋他和雷霆之心一起度過的那些季節里熟悉的星座能給他極大的安慰。

這個月似乎比往常冷些,不知道小狼們正在其中玩耍的小溪到早上會不會凍住。不過馴鹿月的第一顆星也還沒影兒呢。稀奇,他心想。他掃視天空,尋找其他星座。福狼特別喜歡灰熊叫做大爪座的星圖。雷霆之心告訴過他,貓頭鷹管它叫黃金爪,他知道狼管它叫大犬牙。但這個星座現在已經快沒了,要到初冬才再出現。其他星座剛開始升起。在馴鹿月結霜的秋夜,馴鹿座的角會越升越高,很快馴鹿的伴侶和小鹿也會隨著他橫跨天空。福狼想念大爪座,他甚至都不喜歡狼給這個星座起的名字。大犬牙——多傻呀!這讓他想起天空中的口水,就像馬利在隊形中跑的時候,口水流到了夜空里。

說起來就會生氣!他從來沒有敗得這麼慘過,和平時所受的侮辱不同。她那張滿口唾沫的嘴就沒停過!雖然她站在他上方又吼又叫的時候沒流過口水。

他抬頭尋找大爪座,因為這總能讓他想起雷霆之心。

等他從星星上收回眼神,看見一隻瘦瘦的白狼經過他等待的那塊岩石時正在看他。他的血液凍住了。他起身動了動,但感覺她的眼睛還盯著他。不會認錯的,這隻狼是拉爾,部落的新任歐貝。歐貝是每個部落里負責把畸形小狼清理出產崽洞穴的母狼,她把他們從母親的乳頭下奪走,帶到遺棄小狼致死的特木法去。如果他與巴瑞克領主和克萊刃領主一起看見的那隻母狼生了一隻馬爾卡達哈,那歐貝就會把他帶走。除非,母狼出走避世,成功地帶著小狼徹底消失。福狼感覺白狼的綠眼睛一直跟著他。

一隻小狼跑到他等待的地方。

「你作為啃骨狼來說太大個了。」小狼說,「我說你比其他任何狼都大。」

「是呀。」另一隻小狼說。

「他比我爸還大。」

「比我爸媽加一起都大!」另一隻說。

「嘿!他應該做臣服打滾。」

「但是他那麼大個。」一隻鐵鏽色的狼低聲說。

「沒關係,他是只啃骨狼。」又一隻小狼走上前來,她也是鐵鏽色,肯定是前一隻的姐妹。

「你應該俯下身,你知道的。我是說,你已經有麻煩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對不起。」福狼開始往下跪。

「你說話真有意思。」愛發號施令的小狼說。

「我媽說他說話像熊。」又一隻小狼到紅色岩石邊看熱鬧。

「我的第二個媽媽是一隻灰熊。」福狼說,他一邊把脖子扭過來,臉貼地。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做,我有這些小狼的五倍大。

「熊。好奇怪!她什麼樣?」第一隻小狼問。他是個真正好奇的小傢伙,微蹲下來,直視福狼的眼睛。

「你怕去見拉那嗎?」一隻灰色的小母狼問。

「你瘋了嗎?如果熊是他的媽媽,你覺得他會怕拉那嗎?」那隻好奇的小狼說,他仍然蹲著。

但他們錯了。福狼害怕,但不是那麼怕拉那,而是羞於面對鄧肯·麥肯。

五六隻小狼因為無聊,很快就從紅色岩石後偷偷溜走,到小溪的衝擊地上扭做一團。福狼遠遠地看著他們。另外兩隻小狼從父母的洞穴里逃出來,想聞著味道加入戰鬥,但他們的母親出來,猛拍了他們一下,把他們絆倒,又低吼起來。兩隻小狼只好乖乖地跟著母親回洞穴去了。

一縷月光突然傾瀉在另一隻母狼和她的兩隻小狼身上。他們的皮毛都是銀灰色的,和福狼很像。福狼努力想像如果他的前爪是直的,那他的生活又會怎樣。如果他有父母兄弟姐妹可以在月光下玩耍,可以用口鼻敲打他,讓他跟著他們回到舒適的洞穴,那他就知道大爪座是叫做大犬牙的。

福狼呻吟著跪下,他看見一隻高階公狼大步走來,也沒有把臉在泥土中磨蹭。他滾到另一邊看著星星。一朵捲雲薄薄地掩住了月亮,雲很快就躲開了,但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和他歪爪腳墊上的螺旋線條一模一樣。為什麼這讓黃狼西普那麼不安?西普退後不敢咬他是因為害怕。福狼從第一次看到這個螺旋標記的時候,就覺得特別安心。他曾經以為這個螺旋花紋講述了某種奇蹟,暗示他是一個更大的無盡盤旋的和諧形式中的一部分。

這時候,福狼的幻想被打破了。

「起來,啃骨狼。」一隻狼群長老吼道,「鄧肯·麥肯準備要見你。進去的時候注意要表現出合適的敬意,做出合適的姿勢。族長衰弱得很快,最重要的就是要讓他看見你臣服的禮儀。別做出褻瀆隊形的行為,壞小子,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福狼溫順地說,起身跟著狼群長老。他小心地把尾巴夾在兩腿之間,把耳朵放平,雖然他把耳朵放得越低,一隻耳朵就越癢,這讓他心煩。

族長的洞極大,中間有一個燃燒的火坑。洞壁上掛著一層層的皮和一排角——鹿角、馴鹿角、麝香牛角——所有的角上都有精細的雕刻。福狼努力把目光垂下,但他的眼睛總是被火光所吸引。

組成拉那的部落長老們都戴著啃骨的頭飾和項鏈,對福狼來說,洞中似乎只有兩種聲音——火焰在空中飛舞時發出的噼啪聲和斷裂聲,還有骨頭髮出的咯吱咔嗒的古怪聲。沒有人說話。但福狼偶然瞥一眼的時候,卻看見他們的眼中有他意料之外的東西——恐懼。他們不會真的以為我是災星吧?他暗想。

老狼鄧肯·麥肯倚在一塊公麋鹿皮上。他曾經是一隻有著暗灰色皮毛的狼,但隨著年齡增長,皮毛已經幾乎變白了。肩膀上禿毛的地方露出很久之前戰爭留下的傷疤。他的雙肩幾乎可以顯示出一幅他所知戰鬥的全景圖。就好像戰爭過後的焦土一樣,這裡的皮毛拒絕再度生長。他的眼睛是奶綠色,像是高原冰川上傾瀉下來的溪流的顏色。他的一隻耳朵上有個凹口,不難想像是美洲獅撕開的痕迹。

在他身後陰影的深處,有兩個福狼所見過的最大的馴鹿角。族長身邊有一隻優雅的母狼正蹲坐著休息,她的頭抬得高高的。她是凱西莫,族長的伴侶。她深灰色的皮毛幾近黑色,眼睛是可愛的深綠色,讓福狼想起他和雷霆之心度過的那個夏天他們捕魚的河裡長著苔蘚的岩石。

「帶他上來。」族長喘息著說。帶福狼來的那個長老粗魯地推推他,於是福狼開始用傳統的腹式姿勢向鄧肯·麥肯躺著的那塊皮墊子爬去。看見這位曾經尊貴的族長讓福狼震驚,鄧肯·麥肯看起來完全被打敗了,彷彿一點風就能把他徹底吹垮。

「夠近了。」長老過來幾秒鐘之後說。

「不夠!再近點。」鄧肯·麥肯啞著嗓子說。

等福狼爬到皮墊邊上,他扭過脖子,開始在地上蹭臉。他用一隻眼的眼角瞥了一眼火堆,他的鬃毛豎起又落下,漸漸冷靜下來。

族長在皮墊子上動了動。「放鬆,親愛的。」凱西莫低聲說,她把一隻爪子放在族長的側腹安慰著。

這孩子在火里看見什麼了?族長心想,難道他看見雪月之前就要下雪了嗎?這個春天,冰到歌唱草月才融化,是不是冰封期又要回來了?

如果福狼有火焰魔眼,那他真的是一隻特別的狼,鄧肯·麥肯心想,還是未來艱難時代的預兆。然後族長搖搖頭,彷彿要把這種可怕的念頭甩開。他還要盡最後一項職責,作為部落的最高領導和拉那的高級議員,他開始了訴訟程序。

「福狼,麥肯部落的啃骨狼。拉那集合起來為了決定你在最近隊形構成中的行為是否嚴重違背我們的法律。大約一千年前,我們的祖先被首任奮哥兒帶到這裡來,我們創建法律、傳統和行為規範,如我們起源之地的森林之樹那般繁茂。因為我們相信一個沒有法律的國度比沒有樹木更加危險。沒有它們,高貴、有尊嚴的狼們就無法屹立在橫掃我們領土的狂風之中。」

族長轉向拉那中第二高位的議員阿德艾領主,叫道:「宣讀控狀。」

阿德艾領主帶著一塊骨頭上前來閱讀:「根據麥肯部落河畔狼群的啃骨狼西普所記錄。馴鹿月第十五夜之後的早晨,一個隊形為追獵一隻公駝鹿而在空地集結起來。在狩獵的前四分之一的時間裡,啃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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