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爐邊談話

「我們有很多共同點。」格溫妮絲說著從高高的松樹上俯衝下來,飛落在一個距骨架足夠尊敬的距離上。福狼抬頭看了她一眼。他用牙銜起熊爪上的一塊骨頭,瞪著面具貓頭鷹。

「把骨頭放下,親愛的,跟我來。」格溫妮絲幾乎是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錯了。福狼使勁兒搖了搖頭。

「不要,當然了。那是你乳母的骨頭,帶著吧,不過還是跟我來。」她展開雙翼,飛在空中。

福狼抬頭,這隻貓頭鷹剛出現時,他已經被自己巨大的悲痛搞昏了。他慢慢才意識到有隻貓頭鷹,可能還是從珈瑚巨樹上來的貓頭鷹,真的在跟他說話。他抬起顫抖的腿,跟著她。

福狼驚奇地發現她飛的時候有多安靜,甚至在起飛扑打翅膀時也一樣,比渡鴉安靜太多了。這可能也是她吸引他的一個原因。她的安靜,撫慰了他的哀痛。他想靠近她。是雷霆之心最先告訴過他珈瑚的貓頭鷹有多聰明。

他仰起頭,看著面具貓頭鷹翅膀的影子映在滿月之上。他在樹木藍色的陰影中穿行,每隔幾步就抬頭看著貓頭鷹飛翔時掃過群星。沒多久他就聞到了從鐵匠鋪中傳來的陰燃的煙味。

他剛看見面具貓頭鷹鐵匠鋪中火的時候退開了。他只見過一次火,還是遠遠看的。那是他第一次跟雷霆之心學捕魚的時候,有一場巨大的森林火災。煙霧遮天蔽日,火焰就像是紅色的利爪,高高躥起,彷彿要把太陽從空中扯下來。大火噝噝地蔓延開來,發出的噼啪聲讓他想起咀嚼獵物身上小骨頭的聲音。這噼啪聲偶爾會被突然的斷裂聲和噝噝聲所打斷。

「來吧,來吧。」面具貓頭鷹說,「這個是安全的,火不會從我的爐子里跳出來的。別擔心。」她拿出火鉗,腦袋稍微有點警覺地扭了扭,她示意福狼帶著骨頭在火邊找個舒服的位置。

突然間又有幾聲新的動靜,他以前從沒聽到過,那是鐵制火鉗發出的叮噹聲。面具貓頭鷹用捕風爪對著余火扇了幾下,讓火焰重新燃起時發出呼呼聲。

「那些爪子是幹嗎用的?」福狼問,他對她豎起耳朵。

格溫妮絲轉身,輕聲哼唧了一下。「這些?這些是風吼器。我是個流浪鐵匠,鍛造工。我用鐵和其他金屬做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福狼問。

「我給你看。不過首先咱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吧。」格溫妮絲想聽這隻狼多說點話,他的嗥叫聲是獨一無二的,說話聲也是。他的聲音罕見的粗獷,不像部落狼柔和的顫音。雖然還是有些不同,但不會有人把他錯認成族外狼的。他的行為方式稍微有點正式,優雅、尊貴,通常只有在狼群中撫養長大的狼才會被教育成尊重等級、秩序,最重要的是尊重長輩。

格溫妮絲馬上就注意到了他畸形的前爪,猜測他是被狼群趕出來,但存活下來了。那麼他是從哪裡學到這些狼族世界裡至關重要的品質和禮節呢?兩個媽媽嗎?婉轉地提到或許可以開啟對話。那可能是她的「初次捶打」,這是個流浪鐵匠的說法,初次捶打就是金屬被加熱到足夠溫度之後第一次用鎚子捶打。

「我叫格溫妮絲。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我母親,因為她在我被孵化出來之前就去世了。是另外一隻貓頭鷹孵的蛋,她也幫忙撫養我。她有時候叫我格溫妮。你叫什麼名字?」

狼突然警覺起來。他第一次把骨頭放下,使勁兒盯著貓頭鷹。

「福狼,她叫我福狼。」格溫妮絲不必問就知道「她」是誰,是那隻灰熊。他稍微靠近了一下,但爪子還放在骨頭上,他問:「你母親去世了?是另外一個照顧你?」

「幫忙照顧我,教我鐵匠的手藝。」格溫妮絲回答說。

「這麼說你有一個父親,還有第二個母親?」福狼問。

「對,我就說咱們有很多共同點。」

福狼帶著骨頭,又悄悄向火靠了靠。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溫暖。火本身就是個風景。火焰隨風舞蹈,像樹木從地上長出來一樣,火從發亮的煤床上生長起來。火中的斷裂聲和噼啪聲還伴隨著火星的爆裂。這不僅是個風景,還是整個世界——整個宇宙。

福狼一邊盯著火焰,一邊用他沙啞但輕快的嗓音慢慢道來。在格溫妮絲聽來,他好像很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了。他的聲音中有雜音,像面具貓頭鷹有時候從別的廢墟門上撬下來的小五金件在火中熔化時的嘎吱聲。

「我不知道父親是誰。我想我還有一些母親給我餵奶的記憶,但只記得她的味道,就這麼多。但雷霆之心給我餵奶的記憶就多了。」

「雷霆之心?」

「對,她撫養我。」福狼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始說起來,但現在就像是鉸鏈斷成了兩半兒,他聲音沙啞地說,「她離開了……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雷霆之心是只熊,對嗎?一隻灰熊。」

福狼把視線從火上收回,然後點點頭。格溫妮絲把灰熊的名字大聲說出來的時候,不知是什麼深深觸動了他。除了自己,他還從來沒聽過其他生物叫過這個名字呢。他把爪子擱在骨頭上,然後又把腦袋擱在爪子上,凝視著格溫妮絲。「她走了。那是她的骨架,而現在我只有這塊……這塊骨頭。」他舔舔骨頭,「她給我餵奶的時候把我抱在懷裡,用她的大掌緊緊地抱著我,我可以聽見她怦怦的心跳聲。」

「所以你就叫她雷霆之心。」格溫妮絲平靜地說。

「對。」他現在抬起頭,「你父親也離開了嗎?還有你的第二個母親呢?」

「我父親在戰爭中死了。第二個母親被謀殺了。」

「什麼是謀殺?」

「她沒有什麼原因就被殺了——不是因為被當作獵物,也沒有其他原因。」

「但她沒有離開你。你的第二個母親和父親都沒有。他們都沒有離開你。」

「可我覺得你的親生母親和雷霆之心都沒有離開你。」

「但我的親生母親確實離開了我。」福狼頑固地說,「我是被雷霆之心發現的。不然的話,雷霆之心……」

格溫妮絲打斷他說:「你是被從你親生母親身邊帶走的。」

「帶走!」福狼突然警覺起來,抬起頭,頸毛根根豎起。

「福狼,我從第二個母親那裡學到了鐵匠的手藝。但我從我父親格溫尼多那裡學到了邊緣之地狼的行為方式。」

「那告訴我狼的事,還有我為什麼會被帶走。」福狼懇求道。他的嗓音變得更厚重了,閃閃發光的眼睛盯在雷霆之心的骨頭上。

格溫妮絲就把事情都告訴他了,歐貝的事,以及馬爾卡達哈出生後,古代狼的律法要求把小狼帶走,讓他們自生自滅,然後小狼的父母會被逐出狼群的事。

天變得更暗了,在黑暗的籠罩下,流浪鐵匠的爐火伴著福狼聽格溫妮絲解釋狼的行為方式。他一邊聽一邊輕輕啃著雷霆之心的骨頭,細微的啃噬聲貫穿在格溫妮絲的話語之中。

「不過如果小狼還活著,就可以重新加入狼群,做一隻啃骨狼。」

「啃骨狼?那是什麼?」

格溫妮絲等了一會兒,豎起腦袋看了看福狼在骨頭上刻出的線條:「你已經變成這樣了,但你的設計已經遠超出了你的年紀,幾乎比我見過的都要好,都可以和骨堆上的哈密希相比了,他是守護狼的奮哥兒。」

她說出最後幾個詞的時候,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熟悉的共鳴,福狼好像以前在哪裡聽過。不是聽過!是見過他們!他回憶起描繪著五座火山的山洞壁畫——那些高聳的骨堆,每個上面都蹲著一隻狼。似乎他不只是見過這些畫,而是模模糊糊地見過活生生的他們。

「這麼說如果我回去,就可以成為啃骨狼?」

格溫妮絲把腦袋直直扭過去,又直直扭過來。福狼從沒見過哪種鳥獸可以像貓頭鷹這樣動腦袋的。

「對。」她回答,「但很難。」

「但你說我做得很好。」

「這樣對你來說會更難。」

「我不明白。」

「他們對剛回來的啃骨狼特別粗魯,其他幼狼會猜疑。你得證明自己。」

「難道被遺棄,被帶走,巴不得死掉還不夠嗎?我難道證明的還不夠?」他頓了頓,用一種很難理解的顫音嘟囔著,聽上去非常像熊。其實這確實是一句古老的熊的髒話,雷霆之心被惹毛的時候就經常這麼吼。「熊咒的,瘋熊的詛咒。」

他重重嘆了口氣。「這麼說我的親生母親,我的第一個媽媽沒有離開我。我是被帶走的。但我的第二個媽媽,雷霆之心呢?」

格溫妮絲眨眨黑色的眼睛。「你不會想說你覺得雷霆之心拋棄了你吧?」

「他們可不像狼和歐貝。沒人能從灰熊身邊帶走東西的。」福狼平靜地回答。

對年輕狼的回答格溫妮絲一時語塞。這當然是事實。不論是誰,沒有哪個正常的傢伙會去從一隻灰熊身邊帶走東西。「她沒有離開你,福狼,你可千萬不要這麼想。」

「那她為什麼要走開呢?」福狼把耳朵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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