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季洞穴

一狼一熊搬到冬季洞穴里沒多久,雷霆之心就開始了冬眠。一開始只是打盹兒,她還經常讓福狼出去,到斜坡搜尋兔子和土撥鼠什麼的。她想讓他習慣一個人出門。他經常在胃裡放一些肉帶回來給雷霆之心。他已經通過某些最原始的本能學會將大塊的肉存放在第一個胃裡,再把熱氣騰騰的肉反芻出來,放到洞穴地上給雷霆之心。他第一次這麼做的時候,她從濃厚的睡意中把自己喚醒。但等第一場大雪下過之後,她想醒來就越來越難了。雷霆之心睡得很沉,就像她跟福狼解釋過的一樣,她巨大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輕,就好像深沉的寂靜降臨在她身上,使她陷入了毫無生機的沉眠。

福狼不喜歡安靜,這讓他不舒服。那顆巨大心臟的跳動聲是他最初的記憶。除了寂寞之外,安靜也讓他離開洞穴。此時雷霆之心巨大的體形,活脫脫就是她自己夏天時的一個安靜的影子。福狼不明白她怎麼可以睡那麼久,而且,雷霆之心的心跳節奏在減慢,福狼的卻似乎在加速。

外面的雪越深,福狼就覺得越喜歡。他喜歡在積雪上蹦跳,讓雪白的粉末爆裂開來。平坦的草甸上面,風把雪壓出一層很硬的殼,他喜歡滑來滑去地玩遊戲。他變得越來越會追蹤大雪兔,並發現他們的肉很好吃。

他愛冬天的一切——黃昏降臨時奇怪的綠色天空,夜裡暗暗的紫黑色,還有北邊天空高掛的那顆璀璨的、永遠不動的星星,它可以引導他回到洞穴里。綴滿冰晶的蕨類從積雪中伸出來,和夜空中懸浮的星座一樣閃著光亮。初雪之後不久,一天晚上,他看見了一幕壯闊的景象:他們到冬季洞穴的路上經過的一條瀑布,現在被凍在了空中,就像銀色的火焰被冬季做了永久的保存。

白天每天都在變短,似乎地球離太陽越來越遠了。黑夜卻變得越來越長。有一次,福狼覺得自己聽到了黑夜中的某種新聲音——一聲悠揚的嗥叫,在黑暗中像是在書寫一首悠長的歌曲。這讓他內心澎湃激昂。這對他來說是全新的體驗,卻又奇怪地感到熟悉,感覺非要以嗥叫來作為回應。讓他驚奇的是,他完全明白那嗥叫聲中所包含的信息:我在這裡,和我的伴侶一起。我們的姐妹兄弟已經回去了。再等一個月,等交配季節到來,我們就動身。

福狼聽懂了,但有些片段卻不明白:什麼是姐妹?什麼是兄弟?

等月亮開始下次變化時,他每天都出去聽狼嗥。他越聽懂得越多,但雖然越來越好奇,卻始終不敢靠近。因為信息中包含著一條警告:這是我們的領地,不得擅入。這條警告和任何氣味標記一樣明白無誤。等到這次月相變化結束之後,嗥叫也結束了,那些狼按照他們所保證的那樣離開了。

福狼頭一次感覺有點兒孤獨。在第一天沒有歌聲的夜晚之後,他回到洞穴,看著雷霆之心。她會睡多久,他想知道。她不再坐著睡覺了,而是側躺著。他蜷起身子躺在她身邊,聽著她緩慢的心跳聲。那麼慢,那麼慢,他想。但即使是這種緩慢的節奏,他還是覺得異常舒適。

後來的日子裡,大地又開始向太陽靠近了。洞穴入口處的黑暗好像變淡了,福狼甚至發覺灰熊的心跳也快了一點點。或許孤獨的時光快要結束了吧,他想。

福狼還是經常出去捕獵雪兔和土撥鼠。有一天,因為白天變長了,他也比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走得都遠。日子變得非常暖和,大塊的冰開始滑落,積雪消融,灰褐色的草開始露出來。這是個捕獵的好天氣,他根本沒注意西邊地平線上開始聚集起來的風暴雲。

與此同時,洞穴里的雷霆之心開始不安起來。結束冬眠還太早了些,但她感覺到心神不寧,洞穴里的空虛迫使她從睡眠中醒來。這個時節對熊來說,出去還太危險。冬天的勢力還在做最後一搏。熊很虛弱,不光是飢餓,他們的反應還很遲鈍。在冬眠結束時總是這樣。如果熊在天氣不好時外出,除了多變的天氣之外,最危險的就是碰到另一隻同樣飢餓的熊。這時候領地都沒有標記出來,熊暴怒起來,打架就在所難免了。雷霆之心知道這一點,即使在還沒有很清醒的狀態下也沒忘記。雖然她還沒有餓到極點,但發現福狼不在的時候她還是嚇壞了。她還很糊塗,忘記了自己曾特別許可福狼可以離開洞穴去捕食。

雷霆之心決定要找到他。但等她爬出洞穴的時候,不禁驚呼一聲。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已經從西邊席捲而來,把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色,足跡立刻被蓋住了。她抬頭看,發現北極星連一點微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但是,她必須要出去,她必須找到小狼。她知道福狼的氣味,暴風雪不能完全把氣味遮蓋掉。如果他發現了獵物,可能還標出過一個小型的狩獵場。她拚命去找他,拚命但混亂。

暴風雪太猛烈了,很難辨別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整個世界就是一片無法穿過的白茫茫。不過福狼還是回到了洞穴。他震驚地發現洞穴是空的。是不是暴風雪開始時雷霆之心躲到地道更深的地方去了?他簡短地探尋了一遍,但他知道她的氣味,這裡沒有她的跡象。他開始踱來踱去,努力想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她可能會去哪兒。他回洞穴的路上也沒聞到什麼氣味。她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不會離開我……不會,絕對不會,她絕不會離開我。這個念頭讓福狼顫抖起來,脖子上的鬃毛和背上的每一根針毛都豎了起來。這讓他想起了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他都記不清的什麼事情。她會回來的,他想來想去。她必須回來!

他等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根本不管已經咕咕直叫的肚子,食物現在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雷霆之心。洞穴里太安靜了,她那顆巨大心臟的跳動聲,即便是冬天裡那種緩慢的節奏,都不在了。沒有那種聲音他活不下去。他只知道這麼多,他也就知道這麼多。他踱出洞穴,走進猛烈的暴風雪中,開始嗥叫,為了偉大的灰熊而叫,為了他唯一認識和唯一愛的而叫。

他嗥叫的時候,從厚厚的積雪下、從雪下的冰封大地、從大地的正中心,傳來陣陣奇怪的顫抖。這種顫抖就像微弱的哆嗦。福狼把他的歪爪深深壓在地上,這種顫抖頓時變得很不一樣,變得異常強烈。一時間,就好像整個雪地都在他的爪下移動,遠處,他看見冰凍的瀑布斷裂了,噴涌而出。

就在這一刻他想到了死亡,而且他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肯定地知道他最愛的雷霆之心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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