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結伴出行看上去很有趣——陽光在大灰熊棕色的皮毛尖上折射出一片灰色，而在小狼的皮毛上映射出一片明亮的銀色，小狼一會兒在母熊前面蹦蹦跳跳，一會兒在她身側跑著，一會兒又落在後面。他們要一起去搜尋春天剛剛從地里冒出芽的植物球莖。一個呼嚕呼嚕的，一個則不時吠叫或不耐煩地嗥幾聲。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已經可以交流了。福狼開始像小熊一樣搖頭以表示拒絕。
灰熊漸漸意識到，養一隻小狼和養一隻小熊也不是完全不同。她驚奇地發現兩種小傢伙之間有某些相似。相比小熊來說，福狼的小個頭兒讓她感到擔心。他太小了，還沒有自衛能力。不過他的速度可比小熊要快得太多太多了，他可以高速跑上一段距離。灰熊心想：福狼這種速度可以彌補他在個頭兒上的缺陷。不過他看上去還很喜歡的那隻歪斜的前爪子還是大有問題。因為和熊一樣，狼對爪子的依賴性非常大。
福狼落在了後面，他低聲嗚咽著，發出「我累了」的信號。灰熊轉身盯著他。福狼蹲在一個柔軟的草堆上，一邊晃腦袋，一邊咆哮著。「不，不，不！」他說，然後從鼻孔里噴出好大一口氣，好像是表示太熱了。
他慢慢地向前移動，似乎很難跟上灰熊的步伐，趕上後在她身邊輕輕蹭著，想要爬到她背上去。灰熊的肩上有強健的肌肉，可以帶動前肢，福狼很愛爬上去騎在那裡。幼熊要是騎在上面就會顯得太大，但小狼就沒有問題。就算在洞里，福狼不吃奶的時候也喜歡蜷縮在灰熊的肩膀上。
灰熊已經生過三回寶寶了，她聽過各種各樣的抱怨。不管是小熊還是小狼，只要他們累了，就會變得東倒西歪，鬧著想回窩裡去，喝奶——這是最容易得到的食物。但終有一天她的乳汁會枯竭，小狼應該學會吃其他食物。這對福狼來說尤其重要，因為他太小了。他的個頭兒在同齡狼之間是不是也算小呢？還是說小狼都是這樣的體形？灰熊感到很迷惑。不管怎麼說，小狼的個頭兒讓她感到很緊張。
對這個小東西竟然這麼上心，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當小狼第一次絆住她的腿、睜開眼睛時閃爍出的那團小小的火花，現在仍然籠罩著這個小小的身體。他速度快、靈敏、意志非常堅強，但從火花點起來的熊熊大火有時候要再溫順一點就更好了。這麼丁點兒的小東西怎麼能那麼頑劣呢？
灰熊慢慢踱到福狼身邊，用胖胖的鼻子頂了頂他。小狼向後摔去，受挫地痛叫了一聲。
「站起來。」她呼呼地說。
「不！不！」
「不」絕對是福狼最喜歡說的詞。「不」和「還要奶」這兩個詞，小熊們說起來一樣，但在福狼的發聲中就有點兒不同。他的聲音要高一些，不像小熊那麼低沉。灰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胸膛比熊小太多的原因，他又瘦又脆弱，他的嗥叫聲也比小熊平緩，不過，姿勢倒是非常接近。生活在狼群里的小狼崽也是這樣甩頭的嗎？據她對成年狼的可憐了解，不是這樣的。她曾經在一塊巨石後面觀察過群狼撕裂一隻麋鹿屍體的場景。他們每個舉動都有繁複的禮節。狼首領要先吃，然後其他狼才能諂媚過來，彷彿在乞求分得一些殘羹冷炙。她不知道狼群會怎麼對待像福狼這樣愛抱怨、不聽話的小狼，他現在正仰面躺著，誇張地揮舞著他那隻歪爪子。
他想回窩裡去，回到涼爽的陰涼中，回到舒服的安樂窩裡，回到有河水氣息的地方，回到他早上喜歡打盹兒的洞口那柔軟的苔蘚墊子上。但他最想的，還是蜷起身子靠著灰熊喝奶。一想起甜美的乳汁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植物球莖太難吃了，根部沒有什麼汁液。他甚至抱怨說球莖對他的牙齒來說太硬了。
他開始大聲哀嚎。
「熊咒的！」灰熊嘟囔出一句古老的熊語髒話，意思是「瘋熊的詛咒」。然後她沖著小狼噴出幾聲不耐煩的短鼻息。
這算是比較輕的責罵。但福狼還是哀嚎著打滾，揮著歪爪子。
夠了！她心想，他必須要戰勝弱點。她突然意識到，他必須學會把弱點變成長處。這雖然會是殘忍的一課，但等待他的將是更殘忍的世界。
灰熊頭一次沖小狼吼起來，她用強大的爪子猛打了一下他那隻健康的前爪。現在福狼的痛叫是真的了。他綠色的眼睛裡滿是驚訝。你怎麼這樣？你怎麼這樣？他想知道。
灰熊有時候不用說話，小狼也能理解。有時候，教育或交流的最好方式是做出榜樣，然後再說話。所以灰熊踱到福狼身前，用自己平時很少用來挖地的爪子開始挖一塊地上的洋蔥球莖。她意思表達得很明確：用你那隻歪爪！用那隻歪爪刨地。
福狼乖乖地開始挖有洋蔥球莖的土地，他花了好長時間，最後終於挖出來一個。
灰熊很得意，走到小狼身邊，低低地呼嚕一聲，然後輕輕蹭蹭他，又用大舌頭舔舔他的下巴。她轉身開始挖旁邊一塊地上的洋蔥。福狼沮喪地盯著她。還來一次？他想。不過他也開始用歪爪刨起來，他可不想再惹她生氣了。要是她說再也不給他喝奶了，那可是比被打還慘呢。
沒有奶喝，只有洋蔥！那可不行！他使勁挖起來。
小狼做得很好，灰熊用餘光觀察他之後發現，沒用多長時間，他那個歪爪某種程度上已經用得和另外的爪子一樣好了。
福狼學得很快，不只是快，還很有創造性。灰熊一直在懊悔她對狼了解得太少了。因為熊和狼一般都會躲著對方。這跟貓頭鷹和狼的關係很不一樣，從狼群最初踏入邊緣之地以來，他們和貓頭鷹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親密的盟友。灰熊經常想，要是她能變成一隻貓頭鷹，她可能就是小狼更好的媽媽。不過既然她不是貓頭鷹，也不用犯傻把時間浪費在後悔上。
灰熊想啊想，搜尋著記憶中每一個關於狼的片段。她還清楚地記得有次從一座高高的懸崖上看兩群狼一起狩獵。她很快就明白，狼狩獵的方式和熊大不一樣。熊的體形要大得多，也更強大，但狼可以用聰明的辦法彌補力量上的不足。熊從來不成群結隊。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思維方式不同吧。但狼的做法好像更複雜，也更神秘。
還有貓頭鷹，灰熊繼續思索著，貓頭鷹吃東西很聰明！他們知道怎麼製造工具和武器。他們把東西放進鍛造用的火里，還把爪尖弄得適合他們的爪子。她突然想到，可能熊比起狼和貓頭鷹都塊頭兒太大了，所以沒那麼聰明。接著她又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可能我不夠聰明，沒辦法撫養小狼崽！
在回窩的路上，灰熊回頭看了看可憐的小東西。他筋疲力盡了，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地走在狹窄的小路上，累得都沒力氣爬到她肩上騎在那裡了。唉，她心想，不管聰明還是笨，他所能擁有的也只有我了。她轉過身，叼起小狼的腦袋，讓他四肢懸空，這是她叼一個月大的小熊的方式。從她把福狼撿回來至少都過去兩個月了，但他還是那麼小，還可以被銜在嘴裡。
明天他們要去更遠一點的地方，去找松鼠棲身的白皮松。松鼠用來搭窩的白樹皮是春天最有營養的食物之一了。幸運的話，他們可能還能抓到一隻松鼠。春天的食物差不多都是草、樹根和堅果。肉以後再說吧，不過他們總希望能發現一具熬不過冬天的年老動物的屍體。灰熊一邊帶著小狼回窩，一邊還搖著腦袋，不斷地嗅著，搜尋著腐肉的特殊氣味。
灰熊已經發現了一處可以度過春夏的新洞穴，非常理想。洞穴就在河邊的榿木叢里，附近有一處逆流，很快就會有很多鱒魚。洞穴入口外，冰川百合搖晃著淺黃色的花冠，通往河流的陡坡上點綴著野生藍鳶尾。
一進洞，福狼就睡著了，但即使如此犯困他仍沒有忘記喝奶。灰熊坐直，把腿放在身前，方便福狼喝奶的同時，她也看著淡紫色的黃昏悄悄降臨。河水平靜的表面倒映著雲彩，和福狼來的那天狂風大作的天氣截然不同。她低頭看看正在喝得樂滋滋的小狼。
關於他，她想知道更多。歪爪倒沒那麼奇怪，不過腳掌上那個淺淺的螺旋形讓她很好奇。螺旋形印記儘管非常淡，不過還是能讓人著迷。這是什麼意思呢？福狼從哪裡來的？他為什麼從河浪里來？他孤獨嗎？狼是群居的動物。而熊都是單獨行動。為什麼有狼群在，她還能成為一隻狼的母親？「熊咒的！」她輕聲嘟囔著。
灰熊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她知道狼不能像熊一樣坐著，所以只能用一種完全不同的姿勢哺乳，可能是躺著吧。但她又擔心翻個身就會意外地把福狼壓死。他個頭兒太小，而她又太大。狼也不能只用後腿站著，更不用說坐著了。這似乎特別不幸。她目睹過太多的站立，從中也學到了很多。讓她困擾的是福狼做不到。她不知道是否可以教一隻狼站起來，用後腿走上幾步，沒準兒可以試試。她低頭看看他，抱緊他，又用鼻子蹭蹭他。她這麼愛他，她知道這很奇怪。其他熊會懷疑地看著她，不過她不在乎，就是不在乎。
福狼扭了扭，一邊喝奶，一邊睡得更沉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灰熊內髒髮出的響聲——她消化時肚子發出的呼呼聲，她呼吸時的咆哮聲，最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