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風暴之夜，還有一個聲音的號叫要蓋過河流的咆哮和風的怒吼。一隻母灰熊痛苦的叫聲震撼著她坐著的河岸。她悲傷的哽咽似乎要把大地中的空氣都吸走。母灰熊背上掛滿了冰凌，毛顫抖著，在狂暴的哀嚎之下發出一種令人不安的雜亂聲。
河水快要淹到洞穴的時候，母熊轉身向高處尋摸了幾秒鐘。就在這幾秒鐘之內，幾隻美洲獅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躥出來，偷走了她的幼熊，到那時為止他可是她唯一的孩子。這一次她只生了這麼一隻。整個夏天和秋天她一直在吃，把自己養得肥肥的，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讓很可能是最後一胎的孩子被殺掉？
現在，她的乳房裡還脹滿著要哺育幼熊的乳汁，她想到了死。之前她還想逃離河水的威脅，但現在她卻歡迎河水衝過來。五個夏季之前的交配季節，曾經有一隻公灰熊為了接近她而殺掉了她的另一隻幼熊，算上那次，這是她第二次這麼傷心了。她抬起沉重的頭，對視著直照著她的月亮，向大熊座祈求著：帶我走，帶我走吧！
灰熊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月亮西垂了，月色變得更濃。接近黎明時，風暴漸漸平息下來，天邊的烏雲看上去像燃燒之後的煙灰。河水達到了最高位，卻還是沒能把灰熊帶走。
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撞到了她被淹了一半兒的後腿上。被刮蹭的感覺很不舒服，她晃了晃腳。她越晃，那團東西卻粘得越緊。她惱火起來，就把後爪從水裡縮到岸上。
她後來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沒有讓她簡單地把那團東西扯掉了事。那東西顯然沒有生命的跡象，之所以刮蹭可能是因為幾根荊棘和順水而來的雜物糾纏在了一起。水裡的垃圾，就是這樣。除此之外她還另外感覺到一些什麼。
她原本以為那是火花。她見過從天而降的火花，也見過大石頭碰撞時閃出的火花，但從沒想過河裡竟然還能有火花。這一點從河裡來的火花，不熄滅、完好無損、沒有變弱，從旋渦中冉冉升起，包裹在微小的光暈之中，帶來了生命的氣息。母熊小心翼翼地伸出兩隻前爪，捧起那團被水浸透的東西。他沒有動，她也看不出其中有呼吸的跡象，但他是某種動物的幼獸，等他睜開飽含痛苦的雙眼時，她看見了那團火花。
太陽躍出了地平線，陽光映照在這隻小獸的雙眼中。她看到的這一幕震撼了她。她在這只不是她親生，甚至不是她族類的小動物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像。是只狼，她想，我在尋死，而他在求生。
她又抬眼去看天空，去尋找大熊座。破曉之後，大熊座已經看不見了，但她內心深處知道這隻小狼是大熊座給她的信息，是一種責備。她不該想死，她的時間還沒到。這可憐的小狼撞到她腿上並非偶然，這是河流給她的禮物。
「福狼。」她低聲說，「我就叫你福狼吧。」「福」的意思是「禮物」，而「狼」既含有「河浪」的意思，也有「狼」的意思。
「你是來自河流的禮物。」她抱著他向自己的胸口湊去。
奶汁供應者？小狼在厚厚的皮毛中聞到了乳汁的氣息，蹭著靠了過來。但越靠近他就越覺得奇怪，跟以前好像不一樣哦，氣味和滋味都不一樣。還有從沒聽過的嚇人聲響：轟隆隆的河水咆哮聲換成了有節奏的咕嚕聲，還有那呼哧呼哧，聽上去像疾風的聲音。灰熊溫柔地把福狼壓在自己的乳頭上，小狼崽雖然著實嚇了一跳，但他感覺到這是安全的。
與之前的奶汁來源不一樣。這個好大，是以前的好幾倍，他還能聽到對方有力的心跳及胃裡的咕嚕聲。慢慢地，他習慣了這些聲音，這些聲音和河水的激流聲混在一起，消融在他的吮吸聲中。
他喝著喝著，整個世界就變成了奶的世界，香濃醇厚的奶香。他閉上眼睛睡著了，嘴巴卻還在吮吸著。
灰熊低頭看著福狼，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是河裡的精靈把你送給我的，這肯定有原因。我要不分晝夜地照顧你，讓這一個火花變成熊熊的火焰。
她溫暖的呼吸吹在小狼的身上。他的眼睛眨了眨，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