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破曉,別屋之外,鳥兒已經開始歡唱了。
提心弔膽地拉開走廊的拉門,自屋內望向庭院,雖說天依舊昏晦,但再過片刻,陽光就會射入這片黑暗中,不久以後世界將會迎來日常,而我們兩人也會回歸庸庸碌碌,卻又牢不可破的平日時光吧。
已經讀完了全部的篇章。
已經解開了全部的謎題。
恐怕飛鳥信一郎和我是頭一組將《迷宮草子》讀到了最後,仍留存於這個世界的人吧。到底有多少讀者消失在那邊的世界呢?
想到正在彼處等待的物事,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走廊上的溫度急遽降低,我自心底感受到了寒意。
我急忙將門關上,匆匆回到火盆邊。
「結束了么……」
我像是想確認清楚似的跟信一郎搭話,他精疲力竭地靠在座椅子上,吸著他的無濾嘴煙。
「那本書就算繼續持有也不會有任何壞處了吧?你覺得我們該把它處理掉嗎?」
我再次向發怔的信一郎詢問道。
「本來這是該上交警察的東西,不過就算交給他們也沒什麼意義吧。」
「唔……」
「即使交給警察,首先關於狗鼻島事件是否真實存在,之前有無調查,這樣的事實關係務必要確證清楚。此外,如果這真是一樁懸案,那隻要將我們的推理匯總成的記錄與《迷宮草子》一道匿名交送就可以了。只是,在此之前——」
信一郎表情一凜,像是接下去要說什麼重要的話,就在此刻——
嘩啦——前方傳來了奇妙的聲響。
難不成……
我懷著難以置信的情緒慢慢移動著視線,只見最後一張符紙緩緩飄落下來,而我只能怔怔地目視這一切。
「信,信……」
我剛想呼喚他的名字,背後卻忽然傳來了某種令人不適的氣息。猝然扭頭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此刻外側六疊間的隔扇正一點一點打開的情景。
「信,信一……」
隔扇的動作戛然而止,當它打開了一指寬的縫隙以後,忽然間停在了那裡。
我吞了一口唾液,凝望著那道縫隙,但隔壁的六疊間里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到。
儘管如此,我還是凝神從上到下掃過那道縫隙,接著便在相當靠下的位置看到了某件物事,定睛一看,那是眼睛。
一隻睜大的眼睛正盯著我看。也不知有東西趴在地上,還是眼睛原本就在那裡。總之那隻眼睛就從微微拉開的隔扇另一側朝這邊窺視。
「信一郎……」
我好不容易以耳語般的音量喊出了一句囫圇話。
接著,在窺視著的那隻眼睛上面,出現了另一隻眼睛。
真當我訝然輕呼的時候——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又是眼睛……
在呈縱向的細狹的縫隙之中,接連出現了數隻眼睛。而且是雙目圓睜,赤紅充血的眼睛……
我大喊了一聲——
「信一郎!」
嘰、嘰、嘰……房屋又開始鳴動了。
沙、沙、沙……內側的六疊間傳來了響動。
嘩、嘩、嘩……外側的六疊間也應聲響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面向庭院的走廊也足音四起。
蠢動的聲音再度傳入耳際。
怪異又捲土重來了。
然而,此刻符紙一張都沒能剩下……
「貌似還沒結束呢、」
信一郎把煙頭扔進火盆,他從方才開始就一面吸著煙,一面思考著什麼。
「還沒結束……所有的謎題不是都解開了嗎?」
「看這種情況,恐怕還是有什麼差錯吧。」
「後面隔扇里的……」
「嗯嗯,在看著我們這邊啊。」
太好了……我稍稍安下心來,全然顧不得眼前的狀況。如果是只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現象才真的要失心瘋了吧。
「你,你覺得那個是什麼啊……?」
「眼睛吧。」
「所以……」
「可能是讀者的眼睛吧。」
「…………」
「是迄今為止失蹤的《迷宮草子》的讀者。在他們的眼中,我們會不會就是在《迷宮草子》中遭遇怪異的最新登場人物呢?」
「你說什麼?」
「所以他們才會看向這邊,換言之,就相當於在閱讀吧。」
「啊,那之前感受到的奇妙視線就是……」
「嗯,大概就是他們吧……不過也不是很清楚,我能感覺到數不勝數的眼神。」
「那就是湯澤里砂……不對,是她妹妹么……」
「怎麼說呢?」
「不,那 究竟是什麼暫且不提。我們從《霧之館》一直讀到《首級之館》,成功地解開了所有的謎題,故而怪異才消失了,我倆都沒有失蹤,沒說錯吧?但這是又為什麼——」
「恐怕還不夠吧。」
「哪裡不夠?」
「贖罪……吧。」
信一郎拿出了煙,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從未見過他一邊說話一邊抽煙的樣子。
「贖罪?」
雖說很在意周遭的怪異,然而信一郎似已有了某種想法,這裡就只能繼續解謎了吧。雖說我對最為關鍵的謎題的真實面目一無所知,但只要信一郎掌握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嗯,在《首級之館》連續殺人事件中,唯一一個倖存者……在《迷宮草子》的成員裡面,唯一一個活著的人物……對此的贖罪吧。」
「什麼?所有人不都死了嗎,統統被斬下了首級……」
「有一個人沒被斬首哦,準確地說,是有個人沒法確證被斬首了……」
「神童末寺嗎……」
雖然脫口而出報上了那個名字,但我全然不知原因何在。
「他……不對,是那個女人,才是《首級之館》的真兇么?是小邦祥子?所以怪異才未能平息么?但是根據你的推理——」
「不對。犯人依舊是舞舞,也就是湯澤里砂。神童末寺乃是共犯——不過並不是協助殺人,恐怕是幫忙製作了《迷宮草子》的書吧。」
「製作?」
「也就是印刷和裝訂吧。因為這並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東西,似乎進行了特殊的加工,雖說做得不盡人意,但也肯定很辛苦吧。」
「加工是指什麼?」
信一郎拿起《迷宮草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然後交給了我。
「不管怎麼說都是手工製作的東西,你不覺得皮革裝訂的記述很糟糕嗎?」
「剛開始我也是一樣的感想。確實上面有不少褶皺,而且到處是黑色的污漬,讓人感覺十分骯髒。」
我再次撫摸了《迷宮草子》,確實有種奇怪的手感。
「雖說只是猜疑,但我感覺這是用人皮粘在一起做成的。」
「…………」
我不由地將手一松,《迷宮草子》滑落下來,若把它拿在手上的話,指尖總會有種濕漉漉的觸感,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是手掌已然被自書皮流出的汗液浸濕了……
「人,人類的皮么……」
「一定是《迷宮草子》成員們的……吧。因為要把全體人員身體的一部分粘到一起,所以令原本就頗為不易的皮革封面徹底失敗了。」
「簡直瘋了……」
「這大概是舞舞的主意吧。」
信一郎朝我伸出手來,但我搖了搖頭。他只得一臉無奈地站了起來,拾起落在火盆邊的《迷宮草子》,接著回到了座椅子上。
「在《首級之館》的最後部分這樣寫著——
『因為此事,還餘下《迷宮草子》的編輯、製作工作尚未完成。由於各個作品都有文字數據,是以編輯工作應該用不了太多時間。最大的問題是皮革封面的裝訂。雖學習和練習了相應的技術,但要正式上手去做必定很難。
如果在此之前不處理完全體人員的遺體的話……雖對能否做好尚存疑慮,但「我」必須完成。』
上下兩段之前的聯繫顯然十分微妙。似也可以理解為,為了製作出皮革封面,必須要將所有的屍體都處理完畢。若只是拋屍的話,應該就不是處理而是處置了吧。」
「那為何神童末寺會幫忙作這樣的書呢?」
「說到底只是我的推測,但我想兩人可能是戀人關係吧。」
「戀人?」
「神童末寺雖參與了聊天,卻沒做什麼要緊的發言。又或者是他碰巧沒有加入成為自殺誘因的聊天之中。可以想像的另外一點乃是連舞舞沒法下手殺死戀人吧。我覺得正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才救了神童末寺一命。」
「…………」
「但是別的成員就不一樣了,舞舞對他們的憎恨絕非一星半點,從那個異樣的裝幀方式就能看出端倪。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