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我睡醒了。

看了眼枕邊放著的手錶,正指向凌晨兩點四十二分。

因為就寢時間是周六下午,所以我已然睡了十多個小時。甫一起床就有些眩暈,所幸的是燒已經退了。這恐怕多虧了信一郎不厭其煩地不停幫我敷濕毛巾吧。

嘰……耳畔傳來了什麼聲音。

這是房子的響聲嗎?木造房屋的木材時有伸縮,因而經常會有這樣的聲音。以前的人以為這種響動是因為妖怪在搖晃著房子。

嘰,咔………

正想著是不是動靜太大了……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就是被這聲音吵醒的。

嘰,嘰,嘰,咔………

房間似乎正被劇烈壓迫著,簡直就如中世紀的城堡石室里的那種可以下落的活動天花板機關一般。此時的我,已然陷入了這間日式房間彷彿正被壓縮著的錯覺之中。不對,如果是吊頂的話,恐怕天花板都會掉下來把我壓成齏粉吧。然而,這間房卻是四面外加天花板和地板,所有的面都在高低起伏地蠢動著迫近。那副光景簡直就像落入巨型怪物的胃袋裡,看著它蠕動的情形,不由得全身寒毛乍起。

裹在被褥里的上半身正瑟瑟發抖時,隔壁八疊間的拉門打開了。

「看起來已經開始了。」

飛鳥信一郎從裡面探出臉來。

八疊間內燈火通明,火盆里的炭火正熾,看來信一郎已經做好了通宵的準備。

「是不是早了點……」

雖說已經是周日了,但畢竟還沒到凌晨三點。

「這是最後一話了,同時也是最後一天了。」

恐怕信一郎已有所預判了,不同於我,他異常冷靜。

「快到這裡來。」

在他的催促下,我慌慌張張地躲進八疊間里。也許是那裡貼著老婆婆給的符紙,所以聽不見房屋的響動,也沒有異樣的壓迫感。

剛舒了一口氣的我,看到房間的四角的狀況,又吃了一驚。

「看到了嗎?」

再度聽到信一郎冷靜的語氣,我這才領悟到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是因為房間四角貼著的符紙都已漆黑,眼見就要剝落了。

和那個護身符的狀況一模一樣啊……從老婆婆那裡得到的,在信一郎被怪異纏身時救了我一命的那個護身符一樣的現象,此時也在這裡發生著……

「看來時間不多了啊。」

信一郎將《迷宮草子》遞了出來。

「沒錯。」

我也決心已定,毫不畏怯地接過了書,開始閱讀最終話《首級之館》。

「咖啡也可以衝起來了。」

這一周的時間,他打破了以往一天只喝一至兩杯咖啡的習慣,已經沖泡了數不清的咖啡。但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哪怕情況再怎麼有變,都要宣告收關了吧。

《首級之館》是七話中篇幅最長的一話,而且其內容也著實令人心怯,所以讀完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不過,讀這麼久還有著其他理由——

自閱讀伊始,內側的六疊間又傳來一陣響動,在信一郎拿來當書庫的外側六疊間里,也開始發生同樣的現象。

嘰,嘰,咔………這樣的聲音愈發強烈,其中還夾雜的別的聲音——沙,沙,沙……自裡面的六疊間里,又傳來了奇妙的摩擦聲。

這究竟是什麼……側耳傾聽,感覺那是腳蹭著榻榻米走路的聲音,一時間毛骨悚然。似乎是某物沿著圓形的軌跡在屋內轉圈。它還會時不時地離開這個圓環,站在正對八疊間的拉門前,窺伺著這邊的情況——我不由地做著這般想像。

嘩,嘩,嘩……之後外側的六疊間里又傳來了另一種摩擦聲。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這樣的光景,似有某物正匍匐在榻榻米上,不停蠕動著……

啪嗒、啪嗒、啪嗒……這次走廊里又傳來了耳熟的響動,那是小小的嬰兒光著腳,在走廊里來回走動的聲音。抬起頭透過拉門的磨砂玻璃朝外一看,貌似有煙一樣的東西在翻滾盤旋,是那個霧又冒出來了嗎……

在這種狀況下閱讀,進度緩慢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過,最讓我驚懼和恐怖的,乃是在屋內發出了一陣異常劇烈的響動之後,我和信一郎朝屋內一隅看去,不禁無言地怔在當場。

嘩啦嘩啦……就在面朝外側六疊間走廊一側的角落裡,一張已變得漆黑的符紙正慢慢剝落下來。

看到這副光景的我,只想儘快把書讀完,於是便一心一意地專註於《迷宮草子》。

通讀一遍之後,我再次後悔不已,真不該跟這樣一本毫無道理的書扯上關係。

「這本書提到的六個人的……不,加上幹事長就是七個人了……難不成這七個人的死亡都和現實相關嗎?」

「真是非常稀罕的書啊。」

不止於此,這不正是一本不祥的書嗎?從編輯製作到印刷裝訂,都覆滿了人的鮮血和怨念……

就在此刻,前方又響起了一陣令人不適的聲音。

驀地抬頭一看,只見正對著內側的六疊間的走廊的一隅,又一張符紙剝落了下來。

「信,信一郎!」

「快點!」

他隨即從我手裡接過了《迷宮草子》。

「關於本書所刊載的作品,我一開始就說是未解決事件的記錄,看來似乎猜中了。」

「是名為『迷宮社』網站的常駐會員們將自己的親身體驗或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故事寫成了小說。」

「也可以說各個作品的作者們,都在最終話《首級之館》里,一個不剩地被殺害了。而且殺害那些成員的就是策劃、編輯並發行《迷宮草子》的人,亦是《首級之館》的作者。《迷宮草子》就是這般有著極其怪誕,且異乎尋常的背景的書。」

「.……………」

我不禁頓感氣餒,只得勸誡自己再堅持一會,繼續與信一郎交談。

「不過《首級之館》實際的作者其實是藍包吧?」

「不,把這事委託給他的正是《首級之館》事件的犯人,也就是幹事長。這就是說,他從一開始便打算利用藍包的原稿,再在前後和中途插入『我』的獨白,從而完成了《首級之館》。他從頭到尾就是這樣的企圖,所以才去委託藍包的。」

「那個幹事長到底是哪個?」

我一心只想早點解決,便直截了當地問了。但信一郎卻似在顧左右而言他。

「你有沒有注意到呢?」

「什麼啊?」

「這也是『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啊。」

「……確實呢。」

「而且幾乎堪稱完美。」

「什麼意思?」

然而信一郎又一次無視了我的詢問。

「在《朱雀之妖》里所提示的『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必要條件,那些定義你還記得住嗎?」

「喂,現在是悠哉悠哉說著這種話的時候么?」

我前後看了看屋內呈對角線的兩角上貼著的,僅剩的兩枚符紙,以焦躁的聲音問道。

「萬事都有先後順序。在以邏輯思維思考事物的時候更是如此。跳過過程直接得出結論那是痴心妄想。要是不順利的話可能會佔用不少時間。其實只是費點時間倒也好說……」

被他意味深長地這麼一說,我也深感不安,於是拚命地將記憶喚起,將『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必要條件陳述如下:

「第一,事件發生的舞台完全與外界隔絕。

第二,嫌疑人範圍完全限定於故事中所登場的人物。

接下去是——

第三,事件結束之後,所有登場人物全部死亡——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

第四,他們之中沒有能成為犯人的人——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

——是吧?」

「嗯,那麼下一個問題,策劃『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犯罪計畫的難點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倒是即刻能夠回答:

「第一條是將所有相關人員無一遺漏地集中到一處的方法。

第二條是必須有充分地向所有人傳達復仇意圖的手段。

第三條是制定好不受任何人妨礙的殺人計畫。

關於這三個問題,有必要事先考慮好解決的對策。」

「沒錯,首先是召集相關人員的問題。不過,既然有發行《迷宮草子》這個由頭,倒也不難解決。」

「但是,只有神童末寺沒來參加。」

「所以就事先把她殺了。」

「既然如此,也可以把其他成員一個一個地幹掉啊,沒必要特地把他們召集到無人島吧。」

「那個最重要的前提可別忘了,即使是『迷宮社』的代表外加《迷宮草子》的幹事長,也不可能知道成員們的身份。」

「啊,是呢……不過,神童末寺又是怎麼回事?」

「我想《迷宮草子》的合宿一定是早就決定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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