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午前)

向飛鳥信一郎借了和服換好了衣服,一面喝著他給我沖好的咖啡一面聽他說話,我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

剛進入別屋的那會,對著大嚷「妖怪來了,影子來了」的我,信一郎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說「沒事了」,我被他貌似信心滿滿的態度所感染,總算找回了自我。

據說信一郎在午夜零點剛過,就擔心我會發生什麼事。因為我是在京都站給他去的電話,只要電車沒有晚點,此時就該出現了。實際上那個時候,我正拼著命從朱雀妖手上逃脫。不過,他這邊似乎未曾遭遇任何怪異。

「為什麼?」

我很是納悶,老實說甚至有些不滿。

「也許是受了它的恩澤吧。」

信一郎指了指房間的四角,那裡都貼著符紙。

「這是明日香發燒以後我奶奶帶過來的,讓我把它貼在房間的四個角上。」

「難道說——」

「不,應該是我奶奶察覺我們似乎捲入了什麼不祥的事情。看樣子還是有用的。」

「是嗎……明日香怎麼樣了?」

「燒終於退了,正在恢複中吧。」

「太好了……」

「那時我想你可能遭遇了怪異,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兩個人都在場,還能用解謎來驅邪,但我獨自一人的話……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傳來了呻吟聲,書桌的抽屜里冒出了黑煙。」

「難道……」

「嗯,正是放著《迷宮草子》的抽屜。我連忙拿鑰匙打開了鎖,取出來時書的革制封面已經發黑,還冒著瘴氣一樣的東西。我以此為據推斷怪異已經降臨到你身上了。」

問了一下具體發生的時間,果然正是我身陷霧中的時候。

「我也想過把奶奶給的符紙直接貼在《迷宮草子》上。不過,我感覺即使兩人分開行動,解開《朱雀之妖》的謎題也理應是助你一臂之力的最好方式。」

「你是什麼時候解開的?」

再次詢問了具體時間,得知跟我攀爬面膽町小巷的牆壁幾乎一致。

「那時候影子消失了,難道不是因為月光嗎?」

「怎麼說呢……即使是我一個人把謎解開,應該也沒多大效力吧。」

「必須要在兩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才能解決嗎?」

「或許是吧。」

「那麼『岩壁莊』殺人事件的真相解開了嗎?」

「瘴氣之類的倒是消失了,只是……整本《迷宮草子》就像脈動一樣痙攣著。」

「誒……」

「不,也可能是眼花吧。」

信一郎雖然這麼說,但當時的情景似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既然發生了這麼多怪異的事,那麼身為元兇的那本書蠕動起來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

「哦,你態度突然變了嘛。」

「那當然,我可是被朱雀妖追過的人了。」

「好了,先把這個故事一次性解決吧。」

「嗯……」

「對了,讀完之後你作何感想?」

解謎本應已經完成了,但不知為何信一郎卻帶著思索的表情詢問著我。

「和之前的故事相比,應該說是相當奇怪吧……真的很恐怖啊。」

和作品中的人物遭遇的同樣的事情,我覺得光是一句恐怖都不足以概括吧。

「確實,是有點可怕。」

信一郎難得表示同意,倒令我吃了一驚。

飛鳥信一郎原本就是不怎麼會害怕的類型。《朱雀之妖》雖然令人不適,讀後感也很糟糕,但卻很難認為他會害怕這種事情。

首先謎題不是已經解開了嗎……

雖然一時鬧不明白,總覺得他還在思考著什麼。突覺不安的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就是所謂『無人生還』吧,也就是你說的『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

「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這般亢長的名字,是信一郎對於S.A.斯蒂曼 的《六名死者》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無人生還》等,以主要的登場人物盡數死亡或被害為情節的推理小說的概稱。

其來由是《無人生還》的原始的標題。不過原本並不是「印第安」,而是「十個小黑奴」 ,只因為「黑奴」是歧視用語,所以過去曾被修正為「印第安人」。但有一段時間臉「印第安人」也被視作歧視用語,因此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改做「十個美國原住民」么……

玩笑話姑且不論,我個人以為《無人生還》從情節上看是最合適的。

「是啊。」

或許是對自己起的名字有所反應,信一郎開口說道:

「海外有斯蒂曼的《六名死者》,克里斯蒂的《無人生還》,雅克馬爾&塞內卡爾 的《第十一個小印第安人》等,在日本則有西村京太郎的《殺人雙曲線》,夏樹靜子的《有人不見了》,綾辻行人的《十角館殺人事件》等也屬此類。但是如果要縝密地思考到底那部作品符合要求,這倒有相當的難度。」

「那麼『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呢?」

從信一郎的回答上看,我姑且認為最要緊的解謎已經完成了,否則他應該更焦躁不安才對。

安下心來的我,也想從外圍試圖攻克《朱雀之妖》,也就是說,將其作為一部「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來解讀。

「作為符合此類作品的必要條件是——」

信一郎逐一進行了提示:

「第一,事件發生的舞台完全與外界隔絕。

第二,嫌疑人的範圍完全限定於故事中所登場的人物。

第三,事件結束之後,所有登場人物全部死亡——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

第四,他們之中沒有能成為犯人的人——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是這四條沒錯吧。」

「原來如此。」

「只是——」

他繼續往下說道:

「若要完全滿足這四個條件的話,範圍就會被極度壓縮。」

「第一條和第二條,在『暴風雪山莊模式』 里不也說得通么?不僅如此,所有本格推理小說不都是這樣的么?」

我提出了一個單純的疑問。

「不對,這種情況下所謂的『限定』,是指不分主次,完全平等地把所有登場人物全都置於舞台之上的意思。」

「…………」

「的確從本格推理的情況來看,即使出現二三十名複數的登場人物,最終也還是有限制的。但問題是文字上對他們的處理方式可謂千差萬別。對於已經發生的殺人事件,全體登場人物並不能雨露均沾,各自在與事件的關聯方面,都有其獨特的距離。可謂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情況。正因為如此,作者才得以在這種複雜而特異的狀況中把犯人隱藏起來。」

「我倒是明白你在說什麼……」

「然而若是『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話,由於其極端狀況的設定,所有登場人物都沒法不跟事件扯上關係。全員都被置於聚光燈下,必須被聚焦,且不得不被聚焦。」

「是嗎?這裡所謂的限定,即是人數限制的意思嗎?以過去的作品為例來看,最多也就十個人左右吧。」

我終於理解了信一郎所指的意思。

「但是這也可以稱作『暴風雪山莊模式』。」

信一郎將我之前說的重複了一遍。

「因此最重要的是第三條和第四條。」

「嗯,全員死亡此類作品情節的最大賣點。」

「儘管喜歡約翰·狄克遜·卡爾的我,對克里斯蒂並不感冒,但從客觀的角度來評判的話,《無人生還》、《羅傑疑案》、《東方快車謀殺案》等作品,哪怕作品本身不怎麼樣,只要使用了這些想法,就可以獲得十二分的評價。」

當然,那些相關毫無知識儲備的人讀到《無人生還》,究竟會有多震驚呢?光是想像一下就會覺得興奮吧。「誒,全都死光了嗎?」——終於晃過神來時候的瞠目結舌,想必是很棒的體驗吧,真是羨慕他們。

「其實第一條跟第二條只不過是表面文章而已。」

信一郎繼續往下說說道:

「首先讓我們來思考一下這與『暴風雪山莊模式』有何不同。在與外界隔絕的世界裡,登場人數皆為十人的情況下,兩種設定之間的差別又是什麼?」

「受害者人數不一樣。」

「登場人數越少,受害者人數越多,那嫌疑犯的範圍就越小。如果六人里有一人被殺,那犯人就在剩下的五人中,如果有兩人被殺,那就在剩下的四人中……以此類推,可能的範圍也就越來越窄。不過在『暴風雪山莊模式』中,會設法讓讀者不能簡單地縮小犯人的範圍,要麼犯罪現場是密室,要麼有人具備不在場證明。正因為如此,此類主題才得以成立。」

「確實呢。」

「但『十個印第安小孩』的情況下,登場人物確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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