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昨天夜裡,從「古本堂」返回飛鳥家之時,明日香便已發燒卧床不起,體溫一下子上升到四十多度,老婆婆和她媽媽都擔心不已。

我倆在她枕邊待了一會,見她似乎睡得挺香,於是就去了別屋。

「你覺得明日香燒成這樣是因為《迷宮草子》的關係么?」

我剛在八疊間坐定就馬上向信一郎問道。

「不清楚。」

他只是粗略地應了一句,便換上了和服。

信一郎坐在火盆前,從小抽屜里取出無濾嘴捲煙和火柴,抽了一支煙。他平時完全不碰這個,只有在考慮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時候,屢屢會抽上一回。雖說也會被我嘲笑,說他吸了這種東西腦子會愈發不好使,根本就不利於思考。可這個習慣卻怎麼都無法戒除。

「『古本堂』的神地和迷宮社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

我繼續問著只顧噴雲吐霧,滿臉心不在焉的信一郎。

「不清楚。」

他再度冷淡地應了一聲。

他到底在一門心思地想著什麼呢?是「古本堂」神地的事,還是「蠹魚亭」老闆的事,抑或說是《迷宮草子》本身呢?

結果一切都和那本書有關……

一想到鎖在書桌抽屜里的《迷宮草子》,我坐在溫暖的火盆前仍止不住瑟瑟發抖。

是夜整晚都沒跟信一郎正常地搭上話。因此我只把《朱雀之妖》看完便回家了。其實即便是通宵熬夜,也想要了結這樁不詳的事。《底片里的投毒者》之所以沒有產生任何影響,一定是因為在初期就把謎題解決了吧。但信一郎要幫不上忙那就無法可想了。並且我是覺得《朱雀之妖》這篇茫然費解的故事與以往的原稿大相徑庭,似乎有種會很棘手的預感。也就是說,只要信一郎未處於萬全的狀態,恐怕還是難以抗衡這樁謎題吧。

我告訴信一郎明天我會早點下班,是以在此之前兩邊都好好琢磨《朱雀之妖》的謎題。接著又去探視了一眼明日香,隨後便辭別了飛鳥家。直到最後信一郎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明日香則睡得很沉。

在從飛鳥家歸來的路上,我回想了一下在「古本堂」發生的事。但是不管怎麼想,都只能認為神地已然消失了……

在我跟信一郎去往店的最深處之時,他絕沒可能從另一側的出入口逃走。我倆的確都是在靠近家中一側入口附近聽到了神地的聲音。回頭一看,看到他自三疊間里探出頭來又縮了回去,所以即刻趕回了店內。雖說從店內不能完全看到三疊間內的狀況,但神地也沒法在我們眼皮底下,自那個小房間里脫身。從神地縮回頭的那一刻直至我們趕到那裡為止,他應當是無法從那個三疊間里逃往任何地方的。

也就是說,神地就如同自倉庫里消失的藏書家和在燒毀的療養院里屍骨全無的收藏家一樣,突然間無影無蹤……就這樣化為虛無……也只能這麼想了吧。

或許已經很久沒在零時之前自飛鳥家返回自己家了吧,那天晚上我早早就寢了。為了彌補一天的假期,我想我第二天得提早去上班。

第二天我比平時提早了一個小時出門,九點就到了公司。此時的編輯部當然還是一片寂靜,因此工作進展得異常順利。直至將近十點,出勤的職員相繼出現,編輯部內頓時熱鬧起來。

「帶薪休假結束之後可真是辛苦你啰」——同事和前輩注意到我老早早就到了,便對我說了這般不知是同情還是譏諷的言語。

因為實在沒有空閑,我就隨便搪塞了一下。不過一個叫玉川夜須代的後輩的話還是令我一陣愕然。

「三津田先生,要我幫忙準備今天開會的資料嗎?」

是啊……今天傍晚有新企劃的碰頭會,必須和與三個總監修一起把全二十四卷的佛法義理叢書的內容最終敲定完成。

當然我也只是打下手的,實際的負責人是科長。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缺席,而且實現準備資料本就是我的工作。這是總監修三人,總編輯委員十二人,總執筆人將近兩百人的大規模企劃的首次碰頭會。雖說出席的只有總監修,但因為這是決定企劃大致方向的會議,所以可謂茲事體大。而且會後還有招待工作,正想著這個要不還是別去了吧。但對昨天休息了一天,禮拜二又早退的我而言,似乎又說不過去。該怎麼辦呢……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玉川夜又朝著突然間消沉下來的我補了一槍:

「現在不準備好資料的話,待會就趕不上會議了呀。其實昨天要能完成就更好了呢……三津田先生。」

結果那天直到傍晚,我都一直忙於準備會議用的資料。接著匆匆忙忙地前往了事先作為會議場地提前預約好的京都三條旅館。在令人安心的和式房間里平靜地做著企劃,總結了全書構成的第一次方案。招待也是在這個旅館裡進行的。雖說我想至少應當少喝一點,卻被三位總監修輪番斟酒,實在不好拒絕,不知不覺就陷入了非喝不可的境地。

招待結束的時候已然十點半多了。之後科長和前輩為了去先斗町再喝一場,坐上了從旅館叫來了計程車。我以要從杏羅上下班為由,謝絕了他們的邀請。因為確實快趕不上了最後一班電車了。不過他們立刻對幹勁滿滿想要再喝一場的玉川夜須代說道「你也是杏羅來的吧,那就陪小三一起回去好了」 。鬧得她一下子撅起了嘴。

「都怪三津田先生說要回去,連我都被卷進來了。」

在開往京都站的計程車上,就聽到她在那裡大發牢騷。但醉意尤濃的我卻也沒法回嘴。因為酒量你本就不大,所以如今晚這般,遭到各類啤酒、日本酒、威士忌輪番轟炸的話,當即就不勝酒力了。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從京都站給信一郎去了電話……見我這副態度,她又沒完沒了地和我慪氣,就這樣鬧了一路,總算回到了杏羅。

幸好離開車站就可以分道揚鑣了。「一定要坐出租回去哦。」——對於玉川夜須代啰里啰嗦的關照,我也只好敷衍道「好的,好的……」。可仔細一想時間已近過了十一點半,再加上酒意尚濃,我便想按她說的那樣乘計程車返回。

不過也許是恰逢周五晚上的原因,車站排起了長龍。等我坐上車的時候,差不過該是第二天了吧。故而我還是決定步行。考慮到從周一開始的各種奇怪的體驗,我此時的選擇這與其說是魯莽,倒不如說是愚蠢到家了。果然是因為醉酒了吧。我覺得我那會不僅無法做出正常的判斷,而且絕對可以說是酒壯慫人膽了。

雖說車站北側的商業街行人稀少,身前身後卻仍有似乎是在回家途中的人們。當走到那個戰前設立某貴族女子大學門前,那段曾起過霧的坡道之時,我已是孤身一人了。或許是之前有過霧的經歷,總感覺坡道本身就令人心怯。

仰望天空,黑壓壓的雲低垂下來,給人以一種不快的壓迫感。儘管如此,皎潔的月光也偶爾會露個臉,賜予我將月光的恩惠。妖艷的月光既美麗又神秘莫測,既恐怖又充滿誘惑,想讓人一直眺望著。但由於它總是不合時宜地把臉縮了回去,救過愈發襯托出了夜幕中那沉重而冰冷的黑暗。

我朝著依舊缺乏照明,沒完沒了向前延伸著的坡道向下走去。雖說尚不至於踉踉蹌蹌,但腳下依舊飄忽不定。在女子大學的門前,好久以前就無人值守的派出所上亮著的紅色圓燈,如同妖怪一般,閃爍著朦朧的光芒。

那個派出所是父親在成為警視正之前,入職警察之後作為巡警工作過的第一個派出所。就在這間建在女子宿舍拐角處的派出所的對街,有一間舊傢具店。那家店的主人好像對父親很是關照。舊傢具店主的孫子,也是我小學中學同級生,就這樣一直延續著緣分。

大約一年以前,女子大學宿舍里出現了痴漢。所以巡警也在派出所里待過一段時間。如今再次回歸無人的狀態,也許是警察人手不足的緣故吧。

正這樣想的時候,那個令人略感不適的坡道,也一如既往地——

……起霧了。

就在下坡處的盡頭,信號燈閃爍不定的十字路口附近,騰起了像霧一樣的東西。

怎麼會……

這麼會有這種莫名的事……

那個……《霧之館》不是應該已經解決了嗎?

我站在坡道的半途上目怔口呆,意識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在腦海里似乎盤桓著一個聲音——這到底是為什麼……

過了片刻我發覺了一件奇怪的事。霧並沒有移動。周一的霧滾滾地爬上了坡道,而今晚卻只是在十字路口蠢蠢欲動,絲毫感覺不到向這裡逼近的氣息。

這真的是霧嗎……?

與其說我無處可逃,不如說是逃無可逃吧,於是便下定了決心,戰戰兢兢地靠了過去。

十字路口的一隅很久以前就供奉著地藏,看來是交通事故多發的地方。有時夜歸的路上,偶爾瞥見那裡供奉了一束飽含深意的新花束,就每每感到脊背發涼。然而今晚就連那個也掩沒在了濃霧之中,失去了蹤跡。

這霧……倒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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