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第二天傍晚,我在公司一樓最裡面的倉庫里。

鋼製書架上整整齊齊碼放著本社出版的書,也可說是公司圖書室一樣的地方,本該稱之為資料室吧。但由於室內都是剝落的冷冰冰的混凝土牆壁和地板,總給人以一種倉庫的印象。

實際上,編輯部的人有事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說:

「我去下倉庫。」

這麼說也無可厚非。或許在此之前,這裡真作為倉庫使用過吧。

推開入口的門,便可看見高高的鋼製書架自左邊的牆壁開始向右排列,宛若多米諾骨牌一般。之所以會有這種印象,是因為各個架子間的夾縫非常狹窄。只能勉強擠進一個人,感覺相當的局促。因此,想要找本書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要說架子間的距離為什麼這麼近,我記得剛調到編輯部的時候聽老職員說過,多放一個架子就為了多收納一些書,有一本算一本。仔細想想,本社的書只會越出越多。即使絕版後從書店下架,作為本社的資料,至少也要留一本入檔。而且,我供職的公司或許是位於京都這個地方的緣故,會出版佛教、書法等各專業領域的全二十卷、全三十卷的大型系列套裝書,鋼製書架無論幾層都不夠放。

當時的我,正在找某幾本書。若是工作中需要調閱資料,上司、前輩以及公司的同事都會拜託自己幫忙尋找。正是由於這樣的環境,即便是為了上班偷懶,基本也沒誰會想進去。空調什麼的自然是不會有了,因而這裡如地獄一般冬冷夏熱。由於窗戶少,即便白晝也籠罩著陰惻晦暗的氛圍。不僅如此,就連燈光也很昏暗,有時還會忽閃不定。大多數女性職員確乎不喜歡獨自前往。

所以我剛說要去下倉庫,馬上就有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都想要拜託我順便幫忙找書……

我一邊看著記錄著所需書名的筆記,一邊自入口附近的書架往裡走去。身高雖有一米六七的我,已然夠不到頂端數下來第二排的書架了。就連第三排小開本的書若是放在靠內的位置,拿起來也都有點吃力,這時就要用到梯凳了。不過正如前所述,架子和架子隔得很近,若是一面搬著梯凳一面在一條條通道間移動,尋找書籍亦是步履維艱。雖說書是按各自的領域分門別類的,但由於分得並不嚴謹,若只是笨拙地拘泥於分類,甚至可能找到天荒地老都一無所獲。

幸運的是,我的尋書之旅進行得還挺順利。正在暗自竊喜感覺照這樣下去,就能提早返回編輯部了,沒想卻栽在了最後一本書上。就在最裡頭書架前方的通道里,我踩著梯凳進退維谷,某個同事拜託的那本書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畢竟就剩一本的話還真不好辦,倘若就這麼回去,事主一定會會想「怎麼就我沒有」。

哎呀呀……

昨夜的體驗,已然在腦海中漸漸淡薄了。一如既往地出勤,一如既往地工作,一如既往地和公司的人交談。總之,越來越覺得不過是起了些霧而已,自己是不是有點大驚小怪了。

這霧確乎不同尋常,這我也承認。不過這霧就只是霧而已。沒有像恐怖電影《鬼霧》 中那樣,一百年前的亡靈從霧中現身;也並非詹姆斯·赫伯特的《霧》 那樣令人類陷入癲狂的霧;亦不見史蒂文·金的《迷霧》 里那般在霧中徘徊的怪物。也就是說,這只是霧。對,就只是霧……

想到這些,好不容易才抹消的昨夜的恐怖開始一點點地復甦,嚇得我毛骨悚然。手足無措的我為了改換心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目光再次聚焦於在昏暗的書架上。趕緊找到最後一本書,走出這陰晦的房間,早點回到大家所在的明亮的編輯部吧。一心只想著這個,我就心無旁騖地找起書來。

然而——

吱……倏然傳來的的開門聲,一下令我分了神。

是誰來了?

以為是某個稍微空下來的前輩亦或是同事,半玩笑半真心地過來幫忙了,不過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

倉庫門打開的時候,確實會發出聲音,但會分為兩階段。正好打開約一個頭能進入的時候,先發出嘎吱的聲音。接下去直至將門完全打開,則會發出唧唧的聲音。但是如今,我就只聽到了前半段聲音,無論等多久後半段卻依舊無聲無息。

腦海中浮現著的是一個關係較好的先輩的身影,他就只把頭探進來找我。但是,這想法悠地消散了。因為我馬上聽到了 「咣當」的關門聲。

真是怪了……

我很是納悶。即便是過來看熱鬧取笑的人,一般也會打個招呼吧,不會只是看一圈倉庫就一聲不吭地回去的。難不成是因為沒看到人,就以為沒人在嗎?但燈是亮著的啊,要真誤以為忘記關燈了,也會把它關掉吧。何況我也並沒有回去,如果是編輯部來的人肯定是知道的。除非是別的部門的人在窺視?倘若這樣,一言不發就更顯怪異了。

雖說有些令人不適,總之也只能先找書。當我把目光轉回書架時,忽然身軀一凜。

現在好像有什麼別的聲音……?

為了聽得更清楚些,我把臉側了過去。可以看到前方書架間通道盡頭的牆壁上,有一扇逼仄的亮窗,夕陽自那裡照射進來,化作深棕色飽含悲哀的光彩浸染著架子上排列整齊的書。

這間倉庫最令人毛骨竦然的並非黑夜,而是傍晚。假使太陽完全落山,雖說昏暗,尚有電燈的光亮可以倚靠。但就在半晦半亮的陽光自小窗射入的黃昏時刻,自然光與人工光相抵,創造出了難以言喻明暗渾沌的可怖空間。

到了這令人厭惡的時間段啊……

我略顯焦躁。但越到這種時候就越要慎重地尋找。越是焦急,兩眼就越容易滑過書脊難以聚焦。這裡最好是自書架最上層開始一本本地確認,才能儘快找到。

啪嗒……

某種奇怪的聲音傳入耳際。於是我收回了仰起的頭,再次豎起耳朵。

啪嗒,啪嗒……

果然能聽到。這到底是什麼聲音?似乎是什麼柔軟的東西落在地板上,抑或撞上去的感覺。

啪嗒,啪嗒,啪嗒……

一陣連續的聲音鑽入耳朵的瞬間,脊背一陣惡寒,那是因為這聲音聽起來彷彿在朝這裡靠近。

啪嗒,啪嗒……

這是……難不成……怎麼會……

正當非常令人厭惡的,非常難以置信的想像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之時,我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在這冷到吐氣都能凝成白霧的晦暗的室內,雖說十分微弱,但確乎有嬰兒的啼哭聲迴響於此。

雙腿開始咯嗒咯嗒顫抖。不,與其說是顫抖,不如說是開始抖動。梯凳就咯嗒咯嗒搖晃著,自己根本無力控制。我不由自主地雙手緊握住鋼製書架的最上端,眼看就要從梯凳上跌下來了。

食子鬼起源……果真是這樣嗎,是《迷宮草子》的原因嗎?是因為讀了那本書,故而出現了真正的怪異嗎?昨夜的霧也是這麼如此嗎?不過,這也實在太離譜……

啪嗒……

那個聲音還在持續著。

啪嗒,啪嗒……

而且越來越接近了,果然沒錯。怎麼辦……

昨夜,在信一郎為《霧之館》畫上句號後,我在他家的別屋讀完《食子鬼起源》後就回家了。覺得只有信一郎看過的話,可能會不大好。

而且就在今夜,我倆預定要解開《食子鬼起源》的謎題。若要發生什麼怪事的話,也應當在回家路上吧。如昨日遇到濃霧一般,前往飛鳥家的半途可能最為危險,我也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而且是在倉庫這種無路可逃的地方……

嗚哇哇哇哇哇哇……

哭聲再度襲來。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可能是貓。不對,我希望是貓。不過若真是貓的話,是不可能發出那樣的腳步聲的。再這麼自我寬慰搞不好會沒命的。

那樣的腳步聲……?

於是我察覺到了那個聲音中怪異的地方。倘若是嬰兒的話,應當在地板上爬行吧。若真如此,豈不是會發出更為迥異的聲響么?而我現在聽到的啪嗒,啪嗒聲……感覺卻並非如此。

那是直立行走的聲音……

想像一下還在吃奶的嬰兒以不自然的狀態直立,一步步逼近的光景,我嚇得差點哭了出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已經走到室內一半的位置了吧。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當場解開《食子鬼起源》的謎題了嗎?然而,卻辦不到。從昨晚開始,我就時不時地思索著答案,完全一頭霧水。最主要的是,在這種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狀況下,根本就沒法進行推理。

啪嗒,啪嗒,啪嗒……

怎麼辦……?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

突然,微弱的腳步聲停止了。側耳傾聽,四周萬籟俱寂。

消失了么?

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自梯凳上看去,可以看到書架和書架間延伸出來的通道前方的地板上,落了一個小小的影子。看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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