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霧之館

依武 向

那個少女,究竟是誰……

當我獨自一人待在房間里,回想起那時的體驗之時,腦海里總會浮現出一個銹橙色和濁白色的渦卷著的,悄無聲息的世界。一面沉浸於時而清晰時而朦朧,色彩斑斕的無聲世界;一面轉眼看向外,驀然發現發現彼處有一個業已被銹橙色所浸染的世界。

明與暗並存的奇妙世界——

晝與夜相對的二重世界——

是的——那時的我,正處在大凶之刻的正中間。

大凶之刻迫近了。

沐浴了朝靄之後,那些在日光中閃耀著光輝的新綠,現在看上去也好似吸飽了水分的布料一般漆黑。自樹縫透過的殘照餘暉,宛若鏽蝕的橙色般,與瀰漫四散霧氣里淺眠的乳色相互交融,呈現出迷幻魅惑的彩色世界。

置身其間的我,木然地枯立那裡,無法理解方才所見究竟為何物。不對,此時看到的明明就是個孩子,一個身著白衣,男女莫辨的小孩子。

正當環顧四周,為自己是否迷失在山間心焦不已的時候,那孩子就站在生長得蒼綠茂密的樹叢的陰影面。看到他朦朧浮現出來的瞬間,著實嚇了我一大跳,緊接著那孩子竟突然憑空消失了,更令我的脊背流過一股惡寒。

在大惑不解的同時,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迷路了。雖然想著不能在晦暗之處四處活動,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奔逃起來。甚至連肩包被樹枝纏拽也顧及不上,在山間小路拚命發足狂奔,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裡。

回過神來的我,已然飛奔到了一間洋館面前。

那是在英格蘭北部很常見的,由露明木骨架的軸組樣式 建造而成的房子。這被稱之為洋館的房子很是雅緻,而它於霧氣中忽隱忽現的樣子則很好地營造出了那種氛圍。

已然陷入半迷茫狀態的我,鬼使神差地推開了小鐵門,潛入了洋館的庭院內。

走近一看,那是北方特有的木製軸組樣式的外廓,高聳的飄窗勾勒出了洋館的整個正面。一邊仰望著鋪著石板瓦的屋頂,雕刻著斜方格子以及菱形圖案的柱子,我踏進了庭院的腹地。

由於瀰漫著的濃霧以及迫近的暮色,剛剛絲毫未曾覺察到屋子的背面是一個大湖。即使放眼望去也無法丈量湖面的真實大小,只感到一團漆黑的湖面發出宛若生物般的氣息。

「竟然在這樣的山裡……」

不由地小聲嘀咕時,背後忽然傳來畏怯的聲音——

「誰……」

嚇了一大跳的我,當場就僵住了。

「對、對不起,擅闖進來……」

道歉的話是脫口而出了,但卻沒能回頭看。由於沒有得到任何回覆的緣故,身軀更加僵硬了。

過了好一會兒,感覺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於是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拙而又戰戰兢兢地別過頭去。

在急遽變濃的黑暗中,霧中的顆粒反射著館內漏出的光,緩緩地漂浮在四周。雖說已經到了春天,但是在寒冷侵肌的山裡,軀體的溫度彷彿被這籠罩著宅邸的霧氣吸收了似的,愈發感到寒冷難耐。

但是這霧氣就好似外衣一般,披在了我眼前的這位少女的身上。她懷抱黑貓佇立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你好像不是村裡的人吧?」

和少女的眼神碰撞的瞬間,我就似被那雙瞳孔吸入一般,豈止完全無法挪開視線,甚至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其、其實……」

少女用飄忽不定的眼神,凝視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她似乎平素沒怎麼見過人,亦無法很好地理解我的存在,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妖異的感覺。

我只能語無倫次地拚命解釋道:

「其實,我是在縱向穿行朱雀連山的霧之岳的時候,不知怎麼迷了路……然後碰巧來到了你家門前。」

少女依舊面無表情,微傾著頭貌似在聽我說活,在一陣無以言喻的沉默過後——

「這邊請。」

少女招呼著我,繞過剛才的院子,將領我進了宅邸之中。

甫進玄關,橫貫長方形屋子短邊的走廊筆直地向前延伸著。走廊中間,打開左手面的門,通往的似乎是兼作餐廳及起居室的大堂。

背朝門的右手邊的牆壁上有暖爐,暖爐前放置著餐桌;左手邊則是面向庭院的觀景大窗和一套待客用的沙發。

而能作為光源的,就只有窗邊的帶燈罩的檯燈以及暖爐中的火焰,所以整個大堂顯得有些晦暗。呈現出彷彿把大凶之刻封印於其中的,充滿幻想的——同時又有點恐怖的光景。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存在我潛意識裡的,對於這間房子抱持著憧憬與不安的二重矛盾心理的體現吧。

儘管如此,看著暖爐里躍動著的溫暖火焰,我的心緒也漸漸平復了。和少女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時,終於可以詳細地述說自己迷路的經過了。總之,要先讓她明白我並非什麼可疑之人。

和少女談話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完全弄錯了方向。本打算沿著朱雀神社參道的登山口,穿過霧之岳前往鬼戶牧場,結果卻朝著截然相反的通往神神櫛里的方向走去了。據說,從這裡到神神櫛村,沿著山路至少要走一個半到兩個小時。

「現在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山腳下的村子了,今晚就請在這兒住下吧。」

少女如是說道,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剛剛為了把事情說清楚而竭盡全力的自己,再次凝視著被檯燈光暈照亮的少女的容顏,內心不禁為那份楚楚可憐而悸動不已。

在霧中初遇之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妖氛早已不復存在,但那特徵鮮明的,視線游移不定的濕潤眼眸,依舊充滿著未解的謎團。那可愛面容下隱藏著的神秘妖異,儘管依稀覺察到這種不平衡感之中蘊藏著某種危險,但自己依舊被少女所深深吸引,完全無法抗拒。

少女說著要準備晚飯,就從我們進屋的門出去了。

一人獨處之後,寒意又捲土重來。當我為了取暖而橫穿大堂時,聽到走廊上傳來微弱的說話聲。

雖然想著我可不必偷聽,但受好奇心驅使的自己還是輕輕推開了門,把頭探向走廊,一動不動地側耳傾聽。雖說談話的內容幾乎未能聽到,但貌似是因為我而起了爭執。

是啊,儘管少女讓我住下,不是還沒跟她家裡人打過招呼么。

還是去裡面的房間說明下情況好了,就在我剛出門踏上走廊之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這一家人為什麼要住在這樣的深山裡呢?

當「究竟是何方神聖」的疑念在腦內一閃而過的時候,雙腿忽然就邁不開步了。就在這時,我頭一回感覺到一種正體不明的恐懼。

不久,覺察到似乎有人過來的聲音,我一下心焦起來。這份焦慮恰到好處地解除了魔物詛咒的束縛,雙腳終於重獲自由。我慌忙地折回了沙發上,假裝自己一直都坐在在這裡。

門口忽然亮堂起來,緊接著少女端著托盤的身姿出現在那裡,托盤上置著幾盞燭台。

「給您添麻煩了,這裡的大燈兩三天前就已經不能用了。」

少女把燭台在餐桌上擺好之後便招呼我坐上了椅子,但此時以下兩件事卻讓我覺得疑惑。

其一是兩人坐的地方。長方形餐桌的長邊與暖爐平行放置著,我和少女分別坐在短邊前,正好相對的位置。就像外國老電影里登場的古堡大廳內,僅有兩人共進晚餐的情景一般。

其二令人在意的事,是燭台擺放的方式。燭台共有四盞,其中兩盞在我的左右兩側,一盞在餐桌遠離暖爐一側的長邊的正中央,剩下的一盞則孤零零地放在少女的旁邊。乍一看似乎是隨手而為的擺法,卻因為這種缺乏均衡感的形制,隱隱滲出一絲無法言喻的詭異。

這樣的擺放方式是有什麼理由嗎?

這都是我的胡亂推測而已。比如桌面上可能描繪著什麼五芒星之類,具有特殊涵義的形狀。雖是愚昧的想法,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大概是緣於現場那種異樣的氣氛吧。

回過神來,才發現對面少女濕潤的眼眸一直注視著我,就像要把我腦內的一切都看穿一樣。若非這樣的場景,我真差點誤會了少女的意思。

不能否認的是,雖不是自戀,但從少女的眼神之中亦能讀出與之相近的情感。更確切地說,就好似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人……如此這般的憧憬之情,毫無疑問蘊含其中。

過了一會,貌似少女祖母的老婆婆現身此處,並開始擺放餐具。

「啊,晚、晚上好。不好意思,突然以這種形式上門叨擾。」

我慌忙從椅子上起身,鞠躬問候。

但是,老婆婆卻一言不發,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完全無視這一切,默默地擺完餐具後便離開了大堂。

直到老婆婆的身影完全消失為止,我就這樣一直獃獃地立著,半認真地思考自己是否有過什麼失禮的言行。但當視線轉向少女之後,只見她微微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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