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生愛錯(一)

晃晃蕩盪的,夢境里安願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忽然之間無依無靠。有鄰居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目光充滿同情的落在安願身上。那些廉價的善良讓她在一夜之間明白,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不管從今以後社會和他人會給她多少的愛和幫助,他們之間都是不一樣的。

後來她上了初中,歷史課上老師講鴉片戰爭,講中國的淪陷與屈辱,講英國如何用鴉片讓中國人步步淪陷。同學們埋頭記筆記,順便嗤笑當年的中國人是何等愚昧,當時的社會是多麼無藥可救。而只有安願拿著筆神情恍惚,她知道,鴉片遠比別人想像中來的可怕,它控制人,並毀滅人,其他人也許不會有感觸,可中國的淪亡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所有的顛沛流離也都拜那些東西所賜。

百餘年後,中國人拿著這些東西,回來繼續賺中國人的錢。

夢境轉換,她看見程祈。程祈站在樓下,夕陽里,他眉目清秀。若是以往,安願早早便撲進他的懷裡,而這次,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遙遙相望,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再走向他。

儘管步步為營,最終還是敗在荊復洲的手裡,她不肯認,卻毫無辦法。

安願在夢裡落下淚來,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她掙扎了幾下都沒有用,窒息的感覺將她層層包裹。有手掌輕輕拍在她的臉頰上,安願睫毛抖了抖,程祈的臉慢慢模糊,眼前是荊復洲深邃的五官。

隨著視線的聚焦,安願如同被救上岸的溺水的人,大口的喘著氣。

「做噩夢了?」荊復洲眼神清明,完全沒有剛剛睡醒的疲態,眼睛裡掛著紅血絲,他就這麼坐在床邊等著天亮,剛剛聽到安願抽泣,知道她是做了夢,她掙扎的樣子落在他的眼裡,讓他有一絲於心不忍。

安願沒回答他的話,平復了呼吸,撐著胳膊坐起來。屋子裡沒開燈,但窗帘外已經透出了隱約的光。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這一覺睡得太不安穩,醒來後反而覺得累,光著腳下地,安願伸手拉開窗帘。

天色已經大亮。

窗外的光明提醒著她,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晨光落在她的臉上,讓她微微眯起眼睛。腰被從後面環住,荊復洲貼在她背後,在她耳邊輕輕吻了吻:「去換個衣服,他們快來了。」

「他們是誰?」安願乖順的貼在他懷裡,伴隨著轉頭的動作,兩人的嘴唇堪堪只隔了幾毫米的距離。荊復洲凝視著她上翹的唇,思索片刻後回答道:「來提貨的人。」

安願的腦袋向後閃了閃,這樣一來他們便能夠清晰的看著彼此:「咱們這邊都有誰?」

她問這句,只是想確定周凜來不來,如果周凜來,那麼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荊復洲的手緩緩落在她後頸,手掌稍稍使力,安願便被迫仰頭向前。他低頭含住她的唇,唇瓣輕輕輾轉,她的嘴唇冰涼乾燥,他似是不滿意,另一隻手箍緊了她的腰,將吻加深。

安願本能的想要抗拒,他的舌尖已經闖進來,更多的掙扎只會平白讓他暴躁,她放軟了身子,不回應的任由他攻城掠地。一吻結束,荊復洲在她嘴角眷戀的啄了啄,眼神卻比以往還要冷冽幾分,竟是將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安願,周凜不來,他連這個別墅在哪都不知道。」

她的身子一僵,盡量冷靜的看著他:「怎麼,十多年的兄弟你都不信了?不還是你姐夫?」

荊復洲冷笑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手下力道不輕,安願吃痛皺眉:「荊復洲,你幹什麼?」

「我不知道你跟周凜之間有什麼貓膩,但我量他沒膽子背叛我,安願,你也得記住了,他是我姐夫,女人弔膀子那一套,我陪你玩玩就得了,你敢招惹了荊冉,我有的是辦法治你。」

安願一愣,瞬間是放下心的,好在荊復洲沒有在別的方面懷疑周凜,只是覺得安願這邊不老實。事情好像忽然有了新的希望,安願維持著臉上的蒼白表情,把頭偏開:「呵,荊復洲,說到底你就是怕我給你戴綠帽子,我在你心裡也就那麼一回事對吧。」

荊復洲蹙眉,似乎想說什麼,樓下忽然傳來剎車聲,他的表情變了變,探身朝下看了一眼,安願也跟著看過去,只見到一群男人朝著樓里進來。

「去換個衣服。」荊復洲催促安願一句,自己打開房門下樓。屋裡只剩下安願一個人,她打開衣櫃找了件白色襯衫和淺色緊身牛仔褲,換上衣時她的動作頓了頓,鏡子里,她可以清晰的看見自己肩膀上的「檀」字。

荊復洲吻在上面的時候總會說,安願,為什麼你的傷口總是長不好的樣子,摸上去坑坑窪窪。她便扭著身子跟他撒嬌,說自己不喜歡這個紋身。

不喜歡也的確是不喜歡,不過這次,她的手緩緩從上面掠過去,皮膚凹凸不平,只是一個穿透了的子彈而已,沒理由留下這麼大的疤。站在鏡子前,安願把襯衫紐扣繫上,那塊疤被掩蓋住了,她的眼神也跟著平靜下來。

樓下聲音嘈雜,這個房間隔音極好,這陣子卻還是能聽見隱約的聲音。安願把襯衫領口的最後兩顆扣子也繫上,頭髮披散下來,鏡子里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她忽然覺得這個樣子不好,轉過頭,彎腰打開自己的行李箱。

出門之前,安願只帶了簡單的幾件化妝品,對著鏡子,她把那些東西一樣一樣擺好,認真細緻的給自己化妝。其間房門被打開,荊復洲走進來,看見她的動作明顯一愣,就這麼靠著洗手間的門框,淺笑道:「你倒是好心情。」

安願將口紅塗在唇上,原本氣色全無的臉頓時生動嬌艷起來。她轉身看了他一眼,把口紅的蓋子蓋好,手伸到腦後把頭髮挽起來:「等得急了?」

「不急。」荊復洲抱臂看她,像是等妻子化妝出門的模範丈夫,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為了自己去打扮去費心。安願卻看不出他眼裡的神情,把劉海整理好,她回頭:「走吧。」

這麼一打扮,她整個人有種颯爽氣質。

下了樓,可以看見大廳里坐成兩邊的人。荊復洲這邊人不多,那邊也是,但每個男人都帶著嚴肅表情,氣氛緊張。想必別墅下面另有乾坤,可以藏人,荊復洲這邊的人昨夜就住在別墅里。安願作為唯一的一個女人,剛一走下樓梯就得到了眾人的矚目,對方為首的男人皺了皺眉,並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阿檀,你可沒說這還有女人。」

在他們的固化印象里,女人是麻煩的象徵,只有等生意成功了,女人才能派上慶祝的用場。這一行里女人本就不多,出來混了十幾年可能都碰不上一個,對方的表現荊復洲並不意外,手搭在安願的腰上,輕輕把她往前推了推:「不是外人,是我女人。」

安願微微向前了一步,眼神冷冷落在男人那邊。一般這樣的場面,女人早該怯場,這表現倒是出乎意料,男人挑了挑眉,點頭:「這丫頭看著可不是什麼善茬。」

「這不是想帶她見見世面,真是讓輝哥見笑了。」荊復洲笑了笑,在沙發上坐下,安願還站在原地,他沒有讓她坐下,伸手指了指一旁放著的箱子,對安願說道:「去,把這個拿給輝哥看看。」

那是個碩大的行李箱,下面有滾輪。安願深吸口氣,將箱子滑到輝哥面前放倒,還沒開箱,就聽到男人的笑聲:「阿檀,多少年沒看見你親自出來了,好不容易見你一次,還帶了個女人。你看看這貓大的勁,開個箱子都費勁。」

「輝哥這是看不起女人啊。」荊復洲還沒開口,安願便仰著頭笑起來,笑容里有濃濃的不屑。正巧她想拖延時間,這個男人倒是給了她機會:「貨給您送到,您點點對不對就行了,怎麼里里外外,就顧著欺負我一個小姑娘呢?」

荊復洲眯了眯眼睛,笑容裡帶著無奈的寵溺,跟輝哥對視一眼,他無辜的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輝哥有些尷尬,依舊坐在沙發上,拿腳在那行李箱上踢了踢:「那你倒是打開,讓我們的人看看這貨有沒有問題。」

安願也不跟他爭,彎腰把行李箱打開。她從沒有直觀看見過毒品的樣子,甚至就連之前在夢死,也只不過是聽一起唱歌的女人繪聲繪色描述過而已。那時候她們說這東西分好幾種等級,純度越高自然越是金貴,為了運送這東西,來來回回的花招子數不勝數。新聞也時常播報人體藏毒的新聞,安願不知道這麼些的東西,該耗費多少心力才能運到這裡來。

輝哥朝身邊的人揮揮手,黑衣服的男人便走到行李箱邊上。安願後退了一步,抱臂看著那些人檢查,回頭看到荊復洲那邊的人也在點輝哥帶來的錢。黑道交易似乎公平,荊復洲和輝哥的臉上都掛著信義二字,可這信義之下,又賠了多少人的命進去。

安願胸口發悶,額頭上漸漸有了汗。荊復洲一直盯著她,卻沒看見她有什麼小動作。也是,事已至此,她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終究是沒有用的。

「阿檀,我就喜歡你辦事,靠譜的很。」輝哥命人把箱子合上,表情滿意:「改天你帶著你這個小女人再來寮國,我找個好點的酒店請你吃一桌。」

荊復洲也笑,老練成熟:「好,等以後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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