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智或僥倖(三)

安願回到學校是在第二天,荊復洲依言親自開車送她回來。校園裡還沒有正式開學,三三兩兩提前回來的學生正搭伴去超市買生活用品。阿洋沒來,荊復洲開的就是自己那輛勞斯萊斯,安願站在車前,他坐在駕駛室里沖她揮手:「每周至少回鼓樓兩次。」

「要是我回去的時候你正好不在呢?」安願眨眨眼,風把她的長髮吹的亂糟糟的。荊復洲被她提醒,想起什麼似的把她包里的手機翻出來:「我都忘了把我的電話給你。」

一串陌生的數字,她以後再也不用通過阿洋的號碼才能找到他。安願心裡揣測著這大概是他的私人號碼,卻又不敢確定是不是唯一號碼。伸手把頭髮夾到耳後,安願撐著車窗靠近了看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該不會你有好幾個電話,這個號碼標註著『安願』,其他的號碼又標了別的女人名字吧?」

「不會。」荊復洲伸手在她近在咫尺的臉上捏了一把,距離太近,不做點什麼似乎就辜負了這樣的好天氣。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手掌固定住她的後頸,閉眼含住她微涼的唇。安願身子一僵,他的舌尖剛剛渡過來,她就掙扎著站直了:「你瘋了吧,這是我學校。」

正是宿舍樓下,來來回回難免有認識的熟面孔。安願偏頭就看見某個同班女生正往這邊看,見她轉頭,那女生慌亂的把目光移開。她的心裡一沉,低頭看向荊復洲時勉強壓著那種被當做異類的難受:「好啦,你回去吧。」

荊復洲笑笑,她屬於女孩子的那種敏感脆弱他是不懂的,自然看不出她剛剛眼神里的茫然無措。只是從表情上多少能透出點端倪,雖然不明白她怎麼忽然之間就不開心了,荊復洲還是笑著點點頭:「你進去吧,我看著你。」

安願抿了抿唇,轉身時帶了點逃離的味道。

她的身影走出沒幾步,荊復洲忽然看見不遠處有幾個女孩子說笑著走過來,懷裡捧著嶄新的一摞書本,背後還掛著個小提琴袋子。他記起那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安願打開琴盒,那把二手的小提琴泛著老舊的灰,可能音都調不準。他怎麼忘了,這是開學,開學一定是開銷很大的時候,而他就這麼把她送回來了。

打開車門,荊復洲快走幾步,朝著那個背影喊了聲「安願。」

沒想到他會追過來,安願回頭時眼神有些驚慌:「……怎麼了?」

剛剛說笑的幾個女生轉眼就走到了樓下,走在前面的一個對著安願招了招手,目光卻落在了荊復洲身上。他淡淡的看了那些女生一眼,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都是花朵一樣,這麼一對比,安願雖然長著張冷清的面孔,卻更顯嬌艷。

低下頭,荊復洲掏出自己的皮夾,從裡面抽了張卡出來:「拿去買個好點的小提琴,想報什麼班就去報,我看那些女孩拿的是新書,你也去買新的,別買別人用過的二手教材。」

最後面的女生眼神掃過了那張卡,安願有些局促,猶豫著不肯接:「……不用,我上學期的獎學金快發了,手裡的錢還夠。」

「還夠就是不多。」荊復洲把她的手扯過來,將卡塞進她的掌心:「拿我的錢,有什麼覺得過意不去的?」

安願怔了怔,原本打算推脫的手僵在半空,又緩緩地收了回來。

是啊,她是他的人,拿了他的錢好像天經地義。她卻只能想到昨晚她被他壓在沙發上細密的親吻,想到他吻著她的傷疤說這裡是我的。心揪在一起,那張卡彷彿是帶了點別的意思,讓她苦不堪言,只能幹澀的應了聲:「嗯。」

見她溫順,荊復洲滿意的拍了拍她的腦袋,知道她不喜歡在這樣的場合親密,他又囑咐了幾句,轉身上車。勞斯萊斯離開校園,偶爾有幾個人投去好奇的目光,這樣的車在這裡基本不常見,他們都還是勤儉的窮學生。

低下頭,安願往宿舍樓里走。

室友們都還沒回來,安願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看著手裡那張卡。因為剛剛的幾分鐘,她的手心裡都是汗,把卡丟在桌上,安願起身去水房洗手。

有女生站在那裡洗水果,看到安願走進來,她笑了笑,把一個洗好的蘋果遞過去:「安願你也回來的這麼早啊?吃蘋果嗎,剛買的很甜。」

安願搖搖頭,禮貌的笑了笑:「謝謝,不用了。」

「對了,剛剛樓下那個男人好帥啊,不過看著比咱們大蠻多的,是你哥嗎?」女生眨眨眼,語氣看似漫不經心。安願知道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洗手液在掌心被揉搓出了泡沫,她低著頭,專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指,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是」。

雖然沒有明說,但班裡基本都知道安願是孤兒,哪裡來的哥哥。女生的眼睛瞪大了,有點興奮的靠近了一些:「我就知道,是你男朋友對吧?」

打開水龍頭,泡沫被帶走。安願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也被同學問起過,有沒有男朋友。那時候她什麼都不能說,只是篤定而驕傲的仰著臉,說你們懂什麼,我喜歡的人是很厲害的,以後的某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大英雄。

那時候她說的是程祈,即便是在現在,她也依舊覺得,程祈才是她名正言順的男朋友。搓著手,安願舔舔嘴唇,明知道這樣說會帶來什麼,卻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他不是我男朋友。」

女生一愣,有點尷尬的換了個話題,離開水房時安願看見她小跑著的腳步,睡裙穿在身上也隨著她的步子晃晃蕩盪的,大概迫不及待要回宿舍去跟人們分享她的重大發現。

安願在樓下拿了一個男人的錢。那個男人卻不是安願的男朋友。

心裡像是被帶走了什麼東西,空蕩蕩的。大概是因為剛剛開學,宿舍樓里的聲控燈有些沒修好,安願原本是站在宿舍門口晾衣服的,遠處的燈暗著,再回頭時身邊卻忽然站了個人,她嚇了一跳,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雙銀白色高跟鞋,那款式她路過百貨商店時在櫥窗里看過,價格不菲。

抬頭,安願手裡拿著剛洗好的衣服,在一片清晰的滴滴答答的水聲里跟蘭曉對視。

蘭曉一聲的名牌,想必找到了新的金主,日子過得不錯。她也沒意識到會在這裡遇見安願,那時候的某個早晨,她還趾高氣揚的對安願說著「我也未必瞧得起你」。安願低頭把衣服擰好,掛到晾衣繩上,然後打開了宿舍的門。

「我回來把東西搬走。」蘭曉說著邁進去,安願跟在後面,門虛掩著沒有關嚴。屋裡很靜,連白熾燈發出的輕微的聲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安願沉默著收拾自己的東西,聽到背後的蘭曉問了句:「安願,你現在心裡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沒有回頭,安願把桌上那張卡收進自己的包里,聲音帶著苦笑:「你不也是么?」

「我沒想到,荊復洲會讓我們走。」蘭曉嘆了口氣:「我後來都聽說了,現在他身邊的人都在傳,鼓樓是安願一個人的鼓樓。」

安願沒做聲,在椅子上坐下來,靜靜的看著她。

蘭曉一件一件的收著自己的衣服,也許是安願的平靜刺激了她,她忽然低下頭,哽咽著把自己的箱子拉好,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安願,我們這麼年輕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聲音凄楚,再抬頭時臉上遍布淚痕:「我上大學的時候,跟我爸說等我有出息了就回去,村裡的人都以為我真是要變成鳳凰了,可誰也不知道我郵回去的錢都是陪男人睡覺掙來的……」蘭曉抹了把臉,化的精緻的妝被她蹭花了,不知是眼線還是睫毛膏讓她的左臉黑了一塊,狼狽至極:「我也想好好把學上完,可是音樂系學完了有什麼用呢?誰能真正成歌唱家?我連學費都拿不出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好在那些男人喜歡我,我得感謝那些男人喜歡我……」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囚籠,大多數人被圍困,走著走著就會忘記自己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我們稱之為初心的東西,常常消失在彼岸即將到達的時候。安願走過去,輕輕擁抱住哭泣的蘭曉,這一刻蘭曉覺得她們是同類人,她不辯解,就讓她覺得她們是同類人吧,至少不會在原本的傷痛上平添一層孤獨。

蘭曉離開的時候,樓下的寶馬正拚命按著喇叭。安願從窗口望出去,看見一個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車邊打電話。蘭曉小跑過去,他摟住她的腰,低頭在她臉上吻了吻。那個男人安願是見過的,那時候的除夕夜,他也是前來參加的人員之一,安願記得那時候他牽著一個微微有些發福的女人,跟薛老介紹說這是他的妻子。

她便想起蘭曉臨走時說的話:「跟其他人相比,安願你真的很幸福。」

夜幕籠罩,安願站在窗邊苦笑。

音樂學院女生偏多,女生多的地方從來不缺話題。開學兩周的時間裡,荊復洲開車送過她三次,某個下午安願路過琴房,聽到班裡的女生們聚在一起議論。

刻意壓低卻還是能聽出說了什麼的聲音,如同細小的螞蟻,啃噬著蠶食著她的尊嚴。

「是吧,她拿了那張卡,我看見了那個男的還長得挺帥的,二三十歲吧。」

「我問了,她說不是她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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