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念成魔(五)

人多的好處,就是不管每個人是如何的心懷鬼胎,該歡呼雀躍的那一刻,氣氛還是會被渲染的恰到好處。薛老坐在太師椅上微笑,零點一到,眾人便紛紛祝賀,嘴上祝對方萬事如意,心裡卻打著自己的算盤。

荊復洲從人群中走過來,在薛老面前停下,彎腰湊近他的耳邊:「房間給您準備好了,您什麼時候去休息?」

薛老抬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長。荊復洲微微一笑,自然明白這眼神的含義,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回答道:「禮物也給您備好了,還等著您親自去拆開。」

老人輕笑,伸手從荊復洲手裡接過房卡。依然是那樣的金色設計,房間數字還是一個印刷嚴謹精美的「1502」。

看著那四個數字,荊復洲有一瞬間的後悔。

可是那點可憐兮兮的悔恨,最終在薛老起身時被他消磨殆盡。過了今夜,金三角再無人能與他爭霸,安願也再無法脫離他的掌控。

他親自扶著薛老去房間,房門打開,他沒有走進去,屋內是套間設計,安願大概在裡面。薛老揮揮手示意他離開,荊復洲微微遲疑,卻還是乾淨的轉身。

薛老當然知道荊復洲是多麼狠厲的一個人,他喜歡的女人,拱手相讓,不可能甘心。只是這麼多年,薛老自認從來沒在女人手裡栽倒過,那些壯年時期殘存的自負讓他氣定神閑的走進了套間。

床頭燈光線昏黃,安願躺在枕頭上,聽見門響。她起初以為是荊復洲,正躊躇著該怎麼應對,忽然有雙乾枯蒼老的手落在她肩膀,裸露的肩頭微微一抖,她猛然坐起,撞見的是薛老那張慈眉善目的臉。

「你怎麼在這?」安願後退,後腦撞上床頭。會所的酒店隔音並不好,隔壁的荊復洲微微斂眉,悉心聽著這邊的動靜,那顆心還是被她帶來的細微響動揪了起來,大概還是不甘,畢竟是他只親吻過一次的女人。

「阿檀眼光不錯,這個禮物我真喜歡。」薛老笑了笑,抬手去摸安願的臉,枯瘦的手指落在她年輕的臉龐上,是屬於歲月的巨大落差。安願深吸口氣,沒有躲開,只是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阿檀……送你的禮物……是我?」

薛老見她識趣,也就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安願腦子裡竟然都是他站在天台說,安願,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話,現在是最後一次機會。原來他一早就計畫好,用她來討好他繼父,卻又覺得吃虧,所以將她壓在欄杆上索吻?

手腕被握住,老人的臉靠近,安願身體顫抖,偏頭躲開他的觸碰:「我要見荊復洲。」

「明早隨你去見。」薛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安願忽然覺得荒謬,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太荒謬了,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種身不由己。因為曾經跟著程祈學過一些基本的格鬥術,安願猛地掙脫開,險險滾下床鋪:「你別碰我……」

老人坐在床上,彷彿料定了她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急不緩,看著她微笑。安願腦子裡那根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在他下床朝著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歇斯底里的大聲尖叫:「你別碰我!」

隔壁的荊復洲眼神一緊,望向他們之間相隔的這堵牆。

濤子送荊冉走了,現在只有阿洋跟在荊復洲身邊,對面的動靜開始變大,女人的哭叫聲越來越響,荊復洲的拳頭慢慢握緊,阿洋聽著都覺得不忍心:「……要不咱們現在就過去?」

「不是時候,再等。」荊復洲眼神冰冷,指尖泛起青白。

對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或許這一秒,安願淪為玩物。撕打聲一直沒停,夾雜著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怒吼。時鐘緩慢走到凌晨一點,對面聲音忽然消失,阿洋一驚,剛要說話,緊接著就是一聲槍響。

荊復洲臉色霎時慘白。

撞開1502的門,荊復洲衝進去就看到一片鮮紅。薛老倒在床下,只穿了一條底褲,胸口插著那把他送給安願的彈簧刀,他手裡還握著槍,眼睛空洞的睜著,死不瞑目。

目光轉過去,荊復洲看見角落裡的安願。她的左手按在右邊肩膀,頭髮散亂,睡裙上都是血,下擺已經被扯得破爛不堪。聽到聲音,她猛地抬頭,直直的對上他的眼睛。

他從沒有在誰的眼裡看見過那樣深切的仇恨。

隨著槍聲,一起被驚動的還有其他人,在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和低呼聲里,阿洋面色凝重的回頭對大家解釋:「……這,安小姐是洲哥的女人,大家都是看見的……薛老他糊塗了……怎麼……怎麼……」

他似乎痛心疾首,說不下去。荊復洲回頭,臉色鐵青,眾人於是明白,不管怎麼樣,這個夜晚之後,屬於薛老的時代終於覆滅。計畫也好,意外也罷,他們沒有任何的名目去質問那個可憐的女人,況且她是在荊復洲的庇佑之下。

阿洋招呼了人去處理屍體,荊復洲繞過床鋪,朝著安願緩緩走近。她的目光始終死死盯在他臉上,下巴線條崩的很緊,但沒說話。

荊復洲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沾滿鮮血的左手,她掙扎了一下,沒能抵抗他的力氣,左手被拿下來,右肩上的槍口就暴露在他的視野下。

深吸口氣,荊復洲開口時聲音還是沉穩的:「別動,我給你止血。」

安願沒說話,但也沒有動,她知道子彈穿透肩胛骨的感覺,她不想死,自然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偏過頭,她被髮絲遮擋的右半邊臉就露了出來,上面有清晰的指印。簡單包紮之後,荊復洲脫下西服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新年到來的這一天,安願殺了人。在荊復洲的精心設計之下。

走廊里燈光很暗,或者是安願的眼睛實在是睜不開。沒有一處是值得她信任,能讓她安然睡去的,所以就這麼一直睜著眼睛被抱上了車。荊復洲坐在駕駛座上,途中給周凜打了個電話,隨後車子轉彎,后座上的安願撐不住了,沉沉的閉上眼睛。

安願昏迷了很久,在這期間,荊復洲妥善安排了薛老的後事,演了一出忍辱負重父慈子孝的戲碼。最後他對著前來弔唁的人,語氣沉痛,只求他們不要去追究安願的責任,安願在這件事里也是受害者。

荊冉站在他身邊,想起那個時候在台階上,安願回身扶她時眼裡的冷漠鎮定。她忽然覺得心裡發寒,那女孩也許遠不及她所表現的,她心裡必然藏著什麼別人不得窺視的秘密。

處理了後事,荊復洲開車送荊冉回去,途中經過醫院。周凜跟在荊復洲身邊多年,對外的身份只是普通醫生,這次安願的事有他做掩護,並沒有鬧得多大。荊冉遠遠看見那座熟悉的建築,順著她的目光,荊復洲半開玩笑的問了句:「要不要去看看你們家周醫生?」

「不了。」荊冉有些沒精神,靠著車窗,閉了閉眼。

也許是安願的事情給了她一定的影響,葬禮開始就一直病懨懨的。她不是不知道荊復洲的個性,不擇手段在這樣的圈子裡也是一種能力。可荊冉曾經,甚至是現在還依然覺得,安願對於他,總歸是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男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選擇利益,那以後的所謂風雨,還怎麼同舟。

「阿檀,你不該把安願牽扯進來。」張了張嘴,還是說出口來。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維方式的不同,感性與理性,總有一處側重點是偏離的。眼前是紅燈,荊復洲穩穩把車停下,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淡然:「我當然知道。」

荊冉終於偏頭認真的看著他。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靠近,她試探,她甚至引誘,演戲給他看。她也那樣不識好歹的玩著欲擒故縱,口口聲聲說讓他只愛她一個。曾經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她的浪漫理想和他的現實,後來發現並不是。專心愛一個人有什麼難的呢,真正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她永遠乾淨單純,而他卻置身沼澤。她想要他的愛,就得變成和他一樣的人,還是那句話,商人講究等價交換,但財大氣粗的一方,總是有主動權的。

況且情情愛愛,又怎麼可能有公平可言。

他以為他能固守自己的底線,不該碰的女人不去碰,涇渭分明。可等你真正想要的人來了,世界黑白都要被顛倒。

卑鄙嗎,卑鄙。值得嗎,值得。

可是到了嘴邊,那些不可見光的心思就變了,荊復洲眉目憂傷,彷彿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可是姐,我沒有辦法了。」

荊冉眼神暗了暗,輕輕嘆了口氣。

送她到了家,荊復洲調頭開車去醫院。安願昏迷不醒,想必是受了巨大的打擊。好在周凜說她只是皮外傷,薛老到底上了年紀,撕扯良久沒能得手,被安願一刀斃命。他轉而又想到她右肩上的傷口,略微疑惑,薛老是怎麼開的槍。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槍是安願自己打上去的,彼時她腦子裡一片混沌,刀已經出手,老人仰面而倒,這刀是他送的,而他就在隔壁,荊復洲打的什麼算盤,安願忽然明白了。

她不能白白給他當了旗子,回頭可能還是個倒霉的替死鬼。而眼下唯一的籌碼,只剩下他那點心動,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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