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念成魔(三)

安願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和蘭曉面對面坐著,劍拔弩張。

昨夜雨是什麼時候下的?安願不知道,但蘭曉知道。因為她就那麼在自己的房間里坐了很久,看著天邊曙光初現,撕裂黑暗。那樣粘稠的光線,從蘭曉的房間望出去,只有些微明亮,她便想起,自己住的是並不向陽的房間。

桌上放著剛剛熬好的白粥,氤氳的熱氣讓安願的頭腦昏昏沉沉的。她胃裡空的難受,像是有把火在燒,偏偏目之所及並沒有水,她看著面前的白粥,默默拿起勺子。

「昨晚睡得好嗎。」蘭曉坐在她對面,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漫不經心。安願的動作頓了頓,她睡得很好,因為前幾天已經失眠了很久,酒精給了她久違的放鬆,讓她連一個夢都沒做。似乎是知道了她不會回答,蘭曉輕笑一聲,坐端正身體看著她。

白粥香氣繚繞,安願把勺子放下,迎上她的目光。

「怎麼不吃了呢?鼓樓里的廚子手藝不錯的,以後你來了的話,咱們就可以搭伴下來吃飯。你喜歡吃什麼?我提前去跟廚子打招呼,那大哥人還挺好的。」蘭曉說著,嘴角的笑意淺淺的,來不及蔓延到眼角,便又淡了下去。

「蘭曉,我……」其實並沒有什麼話可說。問你為什麼在這裡?荊復洲帶回來的女人哪裡會有這種問題。問你過得怎麼樣?倒真像是一對昔日姐妹,只徒增矯情。又或者她該跟她道歉,昨晚睡了你男人的房間,可鼓樓里這麼多女人,誰敢說荊復洲就是自己的?

安願張張嘴,聲音收在喉嚨里。她最想問的不過是,說好退學之後就好好的去生活,為什麼來來回回,還是生活到了有錢男人的床上。這話她是不能說的,為的倒不是她們之間所謂的友情,而是最基本的禮貌。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沒停,窗子上有幾道傾斜的雨點。蘭曉靠在椅背上,見安願不說話,輕笑一聲開口道:「安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安願有些訝異的抬頭。這訝異不是因為無辜,而是她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會這麼容易就被猜到。

撥了撥頭髮,蘭曉把早上剛換的衣服領口上的細小灰塵拂去,接著說:「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我不學無術就算了,還傍上了有錢的男人。別人開價就睡,跟婊/子沒什麼分別。不僅是我,這鼓樓里所有的女人,你都是這麼想的吧?」

她的語氣很生硬,顯然是醞釀了一夜的台詞。安願的臉色有些蒼白,大抵是因為胃裡太空,沒來得及吃點什麼,就開始了這段對話。蘭曉的笑容很譏諷,安願忽然明白,她跟她一直以來都不是朋友,誰說友情就沒有逢場作戲呢。

挺直了脊背,安願沒看她,只是低頭重新拿起了勺子:「你知道啊。」

「對啊,我知道啊。」蘭曉點點頭,目光冰冷的凝視著她:「可是安願,你瞧不起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未必瞧得起你。」

安願把白粥送到嘴邊,張口咽下去。

蘭曉接著道:「剛開學的時候你知道了我在夢死唱歌,說要每天接我。我還真以為你有那麼好心,會一點花拳繡腿,就想保護別人。可是,你給荊復洲點煙我看見了,你們站在宿舍樓下面說話我也看見了。安願,骨子裡咱們是一樣的,你又高級到哪裡去了呢?」

是啊,是這樣的吧,在所有人眼裡,安願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庸俗的拜金女。

「你們到哪一步了呢?」蘭曉用手肘撐著桌子,淺笑著看她:「安願,你的野心太大了,要玩脫的。沒有男人喜歡一直陪你玩欲擒故縱的遊戲,你還指著在窯子里找個男人嫁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安願低頭,又喝了一口粥。窯子這樣的詞放在鼓樓,真的一點都不為過。昔日里軟弱善良的蘭曉,換了衣服和髮型,就可以咄咄逼人,這也是窯子逼你學會的生存法則么。

可偏偏,蘭曉每句話都是對的。

安願神情淡漠,只顧喝自己的粥。身後有腳步聲慢慢靠近,蘭曉上一秒還譏諷的嘴臉忽然一變,聲音帶著女人特有的溫柔甜軟:「你回來了?」

白粥落進胃裡,周身的溫暖便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安願的鋒芒,她順著蘭曉的聲音回頭,直勾勾的望向荊復洲。

「才起?」荊復洲在安願身邊坐下,蘭曉已經麻利的起身去添碗:「我給你也盛一碗吧,今早的粥熬得真是不錯,安願都說好喝。」

荊復洲玩味的低下頭,安願舉到嘴邊的勺子頓了頓,沒做聲。

他心情忽然變得不錯,蘭曉把碗端到他面前,他破天荒的拿起了勺子。以往荊復洲是不吃早飯的,蘭曉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又在自己的位子上重新坐下。

荊復洲回來之後,蘭曉又回到那個溫純無害的樣子了。安願看她在笑著跟荊復洲說話,雖然後者並不怎麼搭理。這畫面真是奇怪,安願實在不懂,是什麼促使他們三個如此和諧的坐在一起。

餐廳的燈是暖光,荊復洲這樣的稜角在燈光下也變得柔和了。安願吃飯的時候聽見他讓蘭曉先回去,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他才換了種語氣,低頭看她:「一會兒跟著阿洋去化妝室,下午跟我去一個地方。」

安願一愣:「什麼?」

「酬勞還按之前的來。」荊復洲沒回答她,他知道她聽得真切。

可是前幾天,他分明已經將她解僱了。安願遲疑了一下,沒有摸清他的脾氣,只好輕輕點頭:「嗯。」

「今天這麼乖?真不像你。」對她的溫順有些不習慣,荊復洲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起身準備離開,走出沒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的包在我房間里,走的時候別忘了拿。」

安願彎了彎眼睛,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留在鼓樓。」

「我從來不強迫別人。」

沒有人提及昨晚說過的話,好像這樣就可以粉飾太平。安願不明白,她已經毫無防備的把自己呈在他面前,他為什麼會忽然成了柳下惠。但總歸是好的,一切還是可以有餘地的,退回一步,總好過退回十步。

況且,一步也好,十步也罷,總有條路,能走進他的心裡去。

還是那家會所,還是那樣的一群人。安願下車的時候,荊復洲已經坐別的車先行到達。他沒有進去,站在門口,像是在等她,酒紅色的天鵝絨修身西服,和她的酒紅色長裙很配。

安願沉默著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濤子今天也在,有荊復洲出席的地方,基本不會少了他和阿洋。眼看著那對男女走了進去,阿洋眯起眼睛,微微嘆息:「可惜了。」

濤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阿洋反問。

濤子想了想:「知道啊,除夕。薛老每年不都在這個日子把咱們聚起來過年么?」

「往年洲哥帶的人是誰?」

「……冉姐啊。」

「今年換成了誰?」

濤子一愣,遠遠地車子靠近,在門口停好,荊冉從車裡下來,見到他們之後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看著荊冉走進去了,阿洋才意味深長的看向濤子:「今年洲哥的拜年禮物,很有誠意。」

濤子眼神一頓:「不是吧,我看洲哥挺喜歡那丫頭的啊,咱們都沒碰過,他不能這麼捨得吧?」

「別說是咱們,可能他自己都沒碰過。薛老喜歡乾淨的。」阿洋嘆息一聲,又是一句可惜,隨後拉著濤子進了會所。

如果不是周圍的裝扮,不是人們笑鬧著拜年的聲音,安願差點就忘了,今天已經是除夕。小時候爸爸媽媽還在,她依稀記得這一天要換新衣服,但所有的記憶,也就只停留在了那件紅色花夾襖上。南方總是不下雪,尤其是陵川,過年的氣氛便沒有電視里渲染的那麼濃。她看著桌邊打牌的幾個人,略微出神,腰間忽然被一隻手箍住。

荊復洲距離她很近,低頭時有淡淡的煙草味充盈著她的鼻尖:「別走神,跟著我,人多都怕你丟了。」

安願心裡有些微疑惑,但這疑惑僅僅來自於直覺,說不清道不明,也就無處去問。她被他攬著腰,一路穿越過幾個人,終於來到正廳,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老者,就是上次大家給他慶生的那位。

安願聽見有人叫他薛老,她沒有聽說過,但是從上次的飯局來看,他的地位絕對不一般,不僅僅因為他是荊復洲的繼父,還因為一些其他的東西。還是大紅色唐裝,還是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微微抬一抬眼皮,就對著荊復洲揮了揮手。

「我來給您拜年。」荊復洲說著,在薛老面前恭敬的跪下,安願站在一邊,目光不由得再一次落在了薛老臉上。沒想到那老人也在看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安願從他眼裡看出了某些危險的東西。

她不懂,也不想懂。

拜年的客套話都說過一遍,荊復洲才起身。就這麼當著薛老的面,拉了安願的手離開。不遠處,荊冉正提著裙子款款而來,荊復洲路過她時打了個招呼,她的眼神落在安願這邊,微微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沒有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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