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似是故人來(六)

耳朵里嗡嗡在響,那一瞬間安願心裡的很多想法都變成了一團亂麻。這不是她要的,至少現在還不能,她要的是荊復洲的愛,掏心掏肺的那種。因為只有一開始掏心掏肺了,結局才會覺得撕心裂肺。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便不會被珍惜,她只有這具身體尚且鮮活,怎麼可以輕易投降。

唇瓣相貼的前一秒,安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荊復洲並不驚訝她的做法,眼帘微微掀開,眼前的女孩忽然轉了個身,他沒有防備,天旋地轉的瞬間,已經被她來了個漂亮的過肩摔。

荊復洲身材高大,但是對她沒有防備,她要不是學過,根本摔不倒他。

「荊老闆調查我的時候,一定漏下了這一點,我會一點點的防狼術。」安願整理著自己的旗袍,眼裡的光很暗。剛剛那個滿眼期盼的小女孩忽然就消失了,她站在他面前,彷彿隨時會拿高跟鞋踩在他臉上。荊復洲有點難以置信的笑了笑,從地上站起來,有點感興趣的點頭:「所以你才會在這邊接你室友?因為你會一點花拳繡腿,覺得你可以保護她?」

「荊老闆不是被我的花拳繡腿撂倒了嗎?」她漾起一個甜美的笑,眼波流轉。

每天,這個女人身上都有新的秘密等待他去發現,也許那緊身的旗袍下也藏著秘密,或者那雙細長的眼睛背後,藏了刀子也說不定。可是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荊復洲只知道這一刻他是真的,對面前的女孩感興趣了。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心甘情願的接受他的吻,他的親密,他的愛撫。那時候他還無比自信的覺得,自己定是不可能成為一個女人的裙下之臣。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終掛在他的嘴角,他對她點頭,若有所思:「你知道我調查你?」

安願呼吸一滯,馬上便慢條斯理的笑了:「你們大老闆不是都這樣嗎,家裡堆著金山銀山的,就總覺得誰來都是為了害你的。不過荊老闆您也是單純,我就說這麼一句炸你一下,還真的被我說中了。」

她說著笑的更歡快,頗有幾分小人得志的勁兒。荊復洲也笑,笑的不懷好意的朝她走過來:「安願,我不想從那些方面調查你,我想調查的是別的方面的你。」

想知道你的皮膚是什麼手感,想知道你這樣沙啞的嗓子叫起來是什麼樣子,想知道你隱秘的敏感帶,想知道你旗袍下的秘密。

安願靠在牆上,在他靠近的時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把他隔絕在安全範圍之外,神色也跟著冷了:「不好意思荊老闆,我不想奉陪。」

女人是這樣說翻臉就翻臉的生物嗎?上一秒還巧笑嫣然的說著話,下一秒就可以在眼睛裡迸出冰碴子來。荊復洲低頭看著那隻白嫩的小手,指尖塗了純正的紅,剛好按在他胸口的位置,這麼看著,像是來挖他心臟的女妖怪。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句讓安願徹底翻臉的話。

他說,價錢是多少?你隨便開。

下一秒,安願猛地推開他,轉身推開鎏金大門。她走的決絕,不是尋常女人賭氣耍小性子的那種感覺,腳下的高跟鞋轉彎時毫不猶豫,像是徹底將他拋棄於自己身後。

荊復洲以為她還在跟自己玩欲擒故縱那一套,抬起腳步跟上去。她走的快,他倒是不著急,站在後台化妝間門口,他等著她出來。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女人和男人之間的關係,要說有愛,那也依舊逃不開性。他只是把這個東西量化,讓大家都不會覺得吃虧,她對他有感覺,他也一樣,那麼為什麼,他們不能在明碼標價的情況下,做一次呢?

換句話說,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尊重一個來夢死的女人。

後台有女孩的聲音,混亂而嘈雜。荊復洲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錶,距離安願走進去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他是第一次這麼耐心的去等一個人,他在安願身上傾注了於別人來說與眾不同的心力,他希望安願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女人,出來跟他擺臉色。

讓他不曾想到的是,安願比他想像中,還要更不識好歹。因為她根本沒有來見他,在卸妝換衣服之後,她背著自己的包,從後門直接溜走了。

她溜走了,然後再也沒來過夢死。這個初秋對於荊復洲來說,像是做了一場短暫而綺麗的春夢,那個處處都能撩撥到他神經的女孩,輕巧的來了,又輕巧的走了。

只是偶爾,叼著煙,荊復洲在別的女人的床上,會想起這個唯一被他記住名字的女孩。他還是很好奇她旗袍下的秘密,好奇她叫起來時的聲音。或許那一天他的想法是對的,她當真是來挖他心臟的女妖怪,挑著細長的眼線,等著他自己上鉤。他如她所願,把自己的胸膛迎向她,而她卻不都挖走,留一點在他胸腔里,時刻提醒著他。

——我啊,還是會回來的。

颱風再也沒有來,安願也是。

他知道她就住在不遠處的那個白色建築里,知道她每天背著包從學校的林蔭大道上走過,知道她因為沒錢放棄了小提琴的課程,甚至知道她最近又找了新的兼職。相比在夢死,她的新工作真的是有點窮酸,不過窮酸的外面有一層很好看的包裝,包裝的名字叫做夢想。

她在學校里跟同學一起組了個樂隊,晚上站在廣場,年輕人們聚在一起,為夢想激情飛揚。她再也不唱那些老掉牙的粵語歌,她跟著樂隊的主唱,那個黃色頭髮的年輕男孩唱什麼,她就抱著吉他在一邊給他和聲。荊復洲如果回去鼓樓,就勢必會路過這個廣場,朗朗夜空下,少女時而恬靜時而神采飛揚,是與歡場上截然不同的樣子。

很多個日子裡,荊復洲留宿鼓樓,也在路過的時候聽她唱了很多首歌。這是一個民謠漸漸興起的時代,長發女孩穿著長裙,吉他掛在肩上,手指彈撥著,旋律連貫流暢。

她唱:「你說你喜歡每一座城市都是一句晚安,你說你喜歡海卻不喜歡山。你說你看到了這些就會對我微笑,所以我在等你。」

她在等誰呢?她是那樣沒良心又不給人台階下的女人,偏偏牽扯了他的心緒,讓他寢食難安。她站在廣場的人群中間,那麼多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也不怯場,笑的兩眼彎彎,那麼惹人喜歡。

在心裡蹦出了「惹人喜歡」這幾個字的時候,荊復洲忽然覺得,事情已經往著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走去了。他想這麼看著她,所以偶爾,他那輛黑色瑪莎拉蒂隱藏在人群後面,她瘦削的身影被擋住,只有歌聲飄過來。屬於青春的歌聲是輕快的,他聽見安願帶著笑意和身邊那個黃頭髮的男孩對視,他們並肩,唱情歌,讓荊復洲從心底泛著酸。

南方的冬天總是來得晚一些,十月末,廣場上依舊可以看見那隻來自陵川音樂學院的樂隊。主唱是個黃頭髮的大二男生,名字叫許駿,很多次人們都聽到那個給他和聲的女孩叫他,許駿,許駿。

好像這個名字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就會變得格外好聽。漸漸地人們也知道了這個女孩的名字,漸漸地人們開始猜測,也許那個叫許駿的男孩和那個叫安願的女孩,是一對戀人。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成了廣場上小有名氣的神仙眷侶。

許駿這個名字傳進荊復洲耳朵里的時候,他剛剛從哪個女人的房間出來,指間夾著的煙燒了一半。穿著真絲睡衣的女人站在門後面對他笑,笑的甜膩而不舍。他低頭在女人臉上摸了摸,像是獎勵她剛剛的表現,可是轉身時氣質又淡漠了下來,看向一直等在門口的阿洋:「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許駿是她的學長,倆人據說是情侶。」阿洋說的簡短,唯恐荊復洲生氣。好在他只是淡淡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他下去:「你先回去。」

「洲哥,你要是實在喜歡那個丫頭,直接帶過來不就行了。再怎麼不一樣也是個女人,您一句話要了她,又能怎麼樣?」

荊復洲神色不變,只是把那根燒了一半的煙扔進了垃圾桶,重複道:「你先回去。」

語氣里有隱隱的不悅。

但其實他知道,阿洋說得對。他這麼多年還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女人,貞烈的也不是沒有,但其實不過是價錢沒談攏而已。像安願這種沒錢沒勢的,其實很容易擺平,可偏偏她還是個孤兒,無牽無掛的同時也沒了軟肋。

最重要的是,一直到現在,荊復洲都在等著她的投懷送抱,那女孩的眼睛裡,分明是藏著東西的。男女之間偶爾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是情趣也是刺激,可她這隻老鼠有點沒分寸,每次都將他耍的團團轉,又轉身就溜。

而現在呢,她又搭上那個叫許駿的毛頭小子了,她是不是也給他唱過歌,給他點過煙,是不是也用那雙白生生的手,按在他的胸口過?這樣的畫面經不得細想,容易讓人走火入魔。他又摸出一根煙,只是叼著,閉上眼睛。

她要是在,說不定會拿著個打火機過來,幫他把煙點燃。

時間走得太慢了,讓人覺得喘不過氣。等到荊復洲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什麼,他已經站在廣場的人群中了。今天安願戴了一個黑框眼鏡,頭髮披著,身上是一件鬆鬆垮垮的風衣。她從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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