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顏料

在牛頓看來,

顏色是個並不複雜的概念,

因為色彩就是一種心裡的感受。

——克里斯托佛·斯瑪特《歡樂歸於耶穌》

除了白色之外,長安宮廷里的織工公認的有五種官方確定的顏色:青、絳、黃、皂、紫 。唐朝政府提供給宮廷織工使用的是一些古老而享有盛譽的植物染料,即草本靛藍 、茜草染料、梔子、櫟子和紫草等。有些顏料是用代用品,例如檗木 、黃櫨 和小檗 ,都可以作為黃色顏料來使用,也就是說它們都是梔子的代用品。當時的礦物質顏料主要供畫師們染畫,婦女們也使用礦物顏料來美容。就礦物顏料而言,傳統的材料有作為青色顏料的石青,作為綠色顏料的孔雀石,作為紅色顏料的硃砂(有時用鉛丹或「紅鉛」),作為黃色顏料的赭石,作為黑色顏料的炭以及作為白色顏料的白鉛礦等。當時其他國家也利用了不少外來的植物顏料,但是我們幾乎還沒有發現在唐代時有新的外來的礦物顏料。從一個地區到另一個地區,作為顏料的岩石及其成分並沒有多大的差異,或者更確切地說,就岩石顏料而言,地區的差別更多的是礦物藏量各異,而不是種類不同。所以,唐朝進口的染料主要是植物產品。

猩猩血

無論是從來源、名稱方面來看,還是僅就當時的傳聞而言,在中世紀中國的顏料中,有些顏料確實是很奇特的。據說,有一種從南方的山裡采來的「霜」,可以製作紫色染料,還有一種在山湖之中的,可以製成紅色染料的「露」——「鵝管山霜可染紫,白庶潭露能染紅,為天下冠,恨人無知者」 。對於諸如此類的傳聞,我們當然會表示懷疑。但是被稱作「猩猩血」的染料顏色,卻顯然與此有所不同。與霜、露比較而言,猩猩血這種染料的存在是多少有真實性的,或者更確切地說,這種染料既有虛構的成分,但又有真實的混合成分。(據說)所謂的「猩猩血」就是一種叫作「猩猩」的動物的血:

西國胡人取其血染毳罽,色鮮不黯。或曰,若取其血,問之:『爾與我幾許』?猩猩曰:『二升』。果足其數。若加之,鞭捶而問之,則隨所加而得。至於一斗 。

從文獻記載中來看,這種動物很像是類人猿。據古書記載,猩猩不僅能解人語,而且還可以說人言;又據有些人說,猩猩就是「其狀白色,遍體無衣襦」的「野女」——這些野女以常常出沒於安南的熱帶叢林中而知名 。對於食物品嘗家來說,猩猩唇還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味食品 。猩猩有嗜酒的習性,南方森林中的土人就是利用這個弱點來捕捉猩猩的。猩猩顯然還很有些幽默感,有一則唐朝的故事說:「安南武平縣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語,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檻百數同牢。俗食之,眾自推肥者相送。流涕而別。時餉封溪令,以帕蓋之。令問何物,猩猩乃籠中語曰:『唯有僕並酒一壺耳。』令笑而愛之。養蓄,能傳送言語,人不如也。」

雖然這個故事中可能摻雜了一些外國故事和外來傳說中的成分,但是猩猩就是中國境內的長臂猿,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而且十之八九,當時所說的「猩猩」很可能還是個集合名稱,它同樣還可以指中國南方和印度支那的三種長臂猿:即頂毛黑長臂猿或印度支那長臂猿,白臂長臂猿以及白眉長臂猿。直到現在,在中國的西南地區仍然還可以見到白眉長臂猿 ;頂毛長臂猿很可能也出現在中國西南地區,而白臂長臂猿通常則分布在更南一些的地區。在八、九世紀的詩歌中,猩猩常常出現在長江流域和四川地區,在四川,當時可以觀賞到「時見猩猩樹上啼」 的情景——雖然就像其他被迫越過中國南方邊境地區的哺乳動物一樣,白眉長臂猿過去分布的地區要比現在靠北得多。

我們希望能夠在西方發現猩猩血故事的來源,而埃及的傳說則證明,這並非無根之談。根據埃及的傳說記載,某種犬面狒狒善解文字,所以埃及人將它供奉給智慧與文學藝術之神「透特」(Thoth) ;這個傳說使我們聯想到了饒舌的中國猿。而且正如亞里士多德、艾里安和普林尼所記載的,在古希臘時代,猴子以嗜酒馳名,當猴子喝得酩酊大醉時,人們就可以輕易地捉到它們 ,而這種方法與中國西南邊疆地區的人們相信的辦法也正復相同。從另一方面來說,在西方傳說中,猿以淫蕩好色而著稱。將好色的特點歸之於猿的直接原因,可能就是人們想要解釋將猿表現為淫慾之物的埃及圖畫。總而言之,根據傳說,印度的紅猿也是很淫蕩的,而印度的紅猿確實很可能就是普林尼和艾里安所描述的亞洲猩猩(satyri)的原型 。所以古希臘的潘 是一頭淫蕩的羊,而古希臘的森林之神——形似人猿,是淫逸放蕩的象徵——則是一隻好色的猿。猿作為「奢侈」——此處指性慾——的象徵,在歐洲從中世紀起就開始定型了 。但是遺憾的是,「奢侈」並不是中國傳說中的猿的突出特徵,而且西方的猿血也沒有用作織物的染料。

當然,如果在遠東以外的地方有以血作為染料的傳說的話,那麼它的來源的確還有待於我們進一步加以探討。我們發現在西方有類似的以血作為染料的傳說,但是它們都不是類人猿。在西文的辭彙中,直到現在還保留著類似「crimson」(血紅),「cramoisy」(紅布,即一種血紅色的布)這樣的字。這些字與胭脂蟲一樣,是古代的一種顏料的來源,即蟲胭脂的名稱。自從十二世紀以來,在德國和波蘭使用的一種蟲胭脂被稱為「聖約翰血」,在這個名稱中,甚至將顏料與靈長目動物聯繫起來。此外,在西方還將一種植物顏料起名為「龍血」。但是我們尚未在西方發現與猿血有關的顏料。儘管如此,漢文史料明確地告訴我們,「猩猩血」是一種鮮亮的緋色,它是根據對輸入唐朝的西國織物的觀察得知的,而不是唐朝人自己使用的一種顏料。或許「猩猩血」就是指「蟲胭脂顏料」,但是我們卻無法解釋蟲子在這裡究竟是怎樣變成了哺乳動物。

雖然在唐朝之前,「猩猩血」早就已經成了一種外來的織物染料的名稱,但只是在唐朝末年時,它才作為一種顏色名稱被廣泛使用。當時可以將山茶花的顏色稱為「猩血」 ,還可以在「猩色」的屏風上畫上斷枝 ,而且時髦女人的唇膏也被稱為「猩暈」 。在我們討論「瑟瑟」(天青石顏色)時,將會看到這些在九、十世紀的詩歌中出現的新措辭,在詩文中,「瑟瑟」經常是與猩紅一起出現的。

紫膠

除了猩猩血之外,唐朝的中國人還確實使用過一種來源於動物的顏料。這種顏料就是紫膠,所謂的紫膠,就是指紫膠蟲的分泌物 。在印度支那地區的許多樹上都生有紫膠蟲。這種蟲子還可以在樹枝上沉澱出一種含有樹脂的物質,這種物質就是市場上流通的蟲膠製劑的原料,唐朝的珠寶工匠將這種蟲膠作為黏合劑使用 ,這與後來的馬來人用它將波紋刀刃短劍的刀片與刀柄黏合在一起的用法正好是相同的 。在唐朝,紫膠顏料被稱作「紫礦」——這說明人們錯誤地理解了這種顏料的來源;當時還有另外一種叫法,就是使用外來語,稱「紫膠」為「勒佉」(lakka) 。紫膠是從安南 和林邑 輸入的,它被用作絲綢染料和化妝用的胭脂 。

龍血

紫膠蟲的分泌液轉而與一種神話或半神話的動物——即中國「麒麟」——的血混淆在了一起。麒麟血是紅桉樹膠的一種,它在古代歐洲各地以「龍血」為名進行交易,在中國,認為這種顏料類似於血,所以稱之為「麒麟竭」 。其實唐朝人所見的這種顏料是印度尼西亞麒麟血藤的果實內分泌的樹脂 ,但是在貿易中卻與索格特拉的龍血——即一種全然不同的植物的樹脂 ——混淆在了一起;此外,人們還將它與不同的印度尼西亞桉樹膠 以及紫膠混為一談。在唐代,將麒麟竭作為止血藥使用,治療「金瘡血出,破積血」。這種用法至少是部分模仿了巫術的原理,即因為「麒麟血」的顏色與血的顏色類似,所以它就能治療出血症 。雖然我們還不能肯定唐朝人是否真的將它作為顏料來使用,但是在馬來亞原產地,它是普遍被用來作為顏料的 ,而且唐朝的藥物學家也特意強調指出,麒麟竭與紫膠的用法是相同的 。

蘇方

「巴西蘇木」 在中國是以「蘇方木」知名的,蘇方木是現代東方普遍流行的一個專用名詞,它來源於一個與古代爪哇語「sapan」(紅色)同源的印度尼西亞字,這個名字來源於巴西蘇木中能夠製作染料的紅色心材 。許多世紀以來,蘇方木一直是從扶南和林邑輸入的 。到了唐代,這些地區仍然是蘇方木的重要來源,而唐朝對這種木材的需求量是很大的 。薩珊波斯也用蘇方作為染料。海南的大海盜馮若芳的倉庫里存放著大量的蘇方木,這些蘇方木就是從波斯商舶中掠奪來的 。唐朝人利用蘇方染布 ,同時還用它為木器染色;正倉院收藏的一個漂亮的「黑柿盒」,就正是用這種染料染成的 。

骨螺貝?

隋朝的末代君主每天都要給宮女們分發一種名叫「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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