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毛皮和羽毛

她一身彙集了令人目眩的色彩,

朱紅的斑點,金黃、碧綠或湛藍;

條條紋路如斑馬,點點金錢如豹斑,

有如孔雀的翎眼,

又像是紅若雞冠的條痕;

她全身都是晶瑩的光暈,當她呼吸時,

那光或消失無蹤,

或轉而分明,

將銀色的光與暗淡的條紋交融在一起——

就像彩虹鑲上了邊,與暗雲相連,

剎那之間,她就像是正在贖罪的女妖,

或者像是那魔王的妻子,

要不,她就是魔王自己。

——濟慈《拉彌亞》

毛皮和羽毛是人們殘暴地從動物身體上剝取下來,供自己享用的東西。穿戴皮貨和羽毛的愛好幾乎與人類的歷史一樣古老,這種時尚至今也沒有一點過時的徵兆。總而言之,在最初的時候,穿著皮毛和羽衣,是人們獲取現成的衣服的一種簡便易行的方式。穿著獸皮、羽衣的人既得到了溫暖,又獲得了一種野性的美和神奇的魔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旦穿上了獸皮或羽衣,則穿戴這種衣服的人本身也就變成了一頭熊、一隻狐狸,或者是一隻天鵝,同時他也就具備了這些鳥獸的驚人的本領。

在古代中國,身穿裘皮有一種特別尊貴的意味,穿「大裘」是天子才有的特權。天子在祭祀昊天上帝時,就是「服大裘而冕」 。據說天子神聖的皮裘是用羔皮製作的,上面裝飾著象徵性的圖形和星辰、山川以及現世生物的形象。

許多世紀以來,裘皮成了北方游牧民族或漢族武士的標誌,甚至僅僅是北方人過冬禦寒的服裝。在唐代,供人們穿著的皮衣種類繁多,不勝枚舉。有狐皮、白虎皮、黑豹皮、虎皮,還有千金裘、紫霜裘、翠雲裘,甚至還有白布裘、錦衣裘、布裘和褐綾裘等等 。最後的這幾種表達方式顯然是自相矛盾的,它們似乎是指那些部分地由紡織品做成的披風和暖和的大氅,這種衣物往往是採用動物皮作襯裡,或者是用動物皮來鑲邊,而有些則乾脆就是用厚布來當皮毛的代用品。

在唐朝本土,最大的皮毛生產地是隴右道(大體上相當於現在的甘肅省)。唐朝官方具列隴右道的土貢稱「厥貢麩金、礪石、棋石、蜜蠟、蠟燭、毛毼、麝香、白氎及鳥獸之角、羽毛、皮革」 。在唐朝其他任何一個道的貢物中,我們都沒有見到過類似的記載。但是對於唐朝的朝臣而言,他們穿戴的皮毛也有來自遙遠的日本的裘皮 。雖然唐朝進口的裘皮有些來自西極,但是北方一直是唐朝裘皮的最重要的產地,所有的外來的裘皮都充滿了原始粗䊯的情調。

鹿皮

遙遠的花剌子模是歷史上著名的皮毛出口地。這裡出產的皮毛產品有「黑豹皮、白毛皮、雪貂皮以及草原狐、貂、狐、海獺、花斑兔和山羊的皮」 。雖然我們還沒有證據說明唐朝與河中地區進行過大宗的皮毛交易,但是在天寶十二載(753)來自花剌子模的使臣曾經將紫鹿皮帶到了長安 ,而且在附屬於唐朝宮廷的工匠作坊中也有「從波斯傳到涼州」的「赤麖皮」 。這種緋色的鹿皮是由波斯經漫長的西域通道而送入唐朝邊疆地區的。唐朝人將這種伊朗鹿稱作「麖」。麖皮也是唐朝本土的一種產品,唐朝人非常喜歡用這種皮革製作靴子。

靴子在中國有漫長的歷史。它是在古典時代從游牧民族那裡接受來的,主要用於武士的裝束。但是甚至晚至唐代,人們也還沒有完全忘記靴子是蠻夷之物。我們可以在唐代的文學作品中見到這樣的記載,當一位長沙的名妓舞罷《柘枝舞》之後,在詩歌中形容她:

便脫蠻靴出絳帷 。

在七世紀上半葉之前,穿著靴子進入廟堂殿省甚至也一直屬於被禁止之例。一直到靴幫經過改造,加了裝飾之後,才允許著靴進入殿省 。

唐朝最優質的靴子是桂州(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北部)出產的「麖皮靴」,在唐代,這種靴子甚至是桂州的一項專門的土貢 ——雖然我們知道在後晉高祖天福三年(938)時,福建地區也曾製作過麖皮靴 。柔軟的麖皮在唐朝的靴匠中竟然如此盛行,所以我們認為,所謂的「麖」,可能就是小毛冠鹿 。這種鹿外形與麂很相似,長著長長的犬齒和幾乎觀察不到的鹿角。這種機靈活潑的動物生活在長江以南的中國沿海地區和西南地區。由於證據相互抵牾,我們還不能完全斷定麖就是毛冠鹿,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中亞波斯的麖必定不可能是毛冠鹿。

總之,紅色的鹿皮靴在唐代曾經風行一時。在日本正倉院的珍寶庫中保留著一雙用絳色的皮革製作的,在舉行禮儀時穿的靴,靴上用金色的飾帶、銀花、彩珠裝飾,這種靴的式樣依稀保留了唐朝的麖皮靴的影子 。據說正倉院的這雙靴是聖武天皇本人穿的靴。在唐代宗統治時期,即在公元八世紀後期,唐朝的宮廷里盛行穿一種用紅錦製作成的長靴 ,這種靴子必定是為了滿足宮中紈絝弟子的需要而模仿製作的,或者可能是仿照用林邑紫膠染色的桂州鹿皮製作的靴子。

馬皮

在唐朝控制之下的河西走廊、鄂爾多斯以及蒙古邊界地區每年都要將馬皮作為土貢送往唐朝的都城長安 。自古以來,馬皮就是製作小皮船或柳條艇(在北方用作擺渡)以及「鞍褥」 的重要材料。在下文中我們將會看到,馬皮甲就是從突厥地區輸入的 。製作皮甲在中國有悠久的傳統,到了唐代,人們似乎還在利用馬皮來製作甲胄。

海豹皮

帶狀海豹棲息在鄂霍次克海附近的海域。這種動物因為身上帶有斑點 而被中國人稱作「海豹」 。海豹皮是在玄宗開元年間由渤海靺鞨和新羅國貢獻的 。

貂及貂類動物皮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談到,唐朝人繼續保持了將貂尾系在服裝上,特別是系在帽子上的古代習俗。不僅武官如此,唐朝有些階位高的文官也戴著這種象徵勇敢的標誌 。但是貂皮主要是仗劍出塞,或者是返回故土放鷹走狗的任俠少年的特殊標誌:

錯落金鎖甲,蒙茸貂鼠衣 。

類似的詩句在唐朝的詩歌中是很常見的。貂皮和雪貂皮都具有美觀而溫暖的特點,但是它們又很容易使人聯想起貂和雪貂這種動物的殘忍性格。人們在心裡總是傾向於將貂皮、雪貂皮與北方、嚴寒、食肉飲酪的蠻夷以及邊疆戰爭的危險等聯繫在一起。李頎在他寫的《塞下曲》中就提到了貂皮:

黃雲雁門郡,日暮風沙里。

千騎黑貂裘,皆稱羽林子。

金笳吹朔雪,鐵馬嘶雲水。

帳下飲蒲萄,平生寸心是 。

無論這裡提到的是黑貂還是雪貂,這種小動物的毛皮作為唐朝的軍事裝備曾大量地引進。甚至唐朝邊疆諸道每年也將貂皮送往朝廷,以用來製作騎兵使用的器具 。七世紀時,烏羅渾部 曾向唐朝貢獻貂皮——烏羅渾位於靺鞨以西、突厥以東、契丹以北的地方。八世紀時的貂皮主要是由位於松花江與黑龍江的東胡靺鞨諸部貢獻的,有時候數量竟達到上千張 。

豹皮

開元八年(720)「南天竺」(Pallavas?)向唐朝朝廷貢獻了一張豹皮 ,四年之後,新羅也貢獻了一張豹皮,新羅貢獻的無疑是一頭西伯利亞長毛豹的皮 。唐朝一位詩人曾經寫過「寒宜擁豹裘」的詩句 。如果誰有幸像這位詩人一樣,能夠得到一件斑駁豹皮裘的話,的確是一件使人感到非常愜意的事情。可是暖和固然可喜,但是穿用豹皮也不無危險。豹子兇殘的本性很可能會對穿豹皮服裝的人產生不利的影響,藥物學家陳藏器就曾告誡人們,豹皮「不可藉睡,令人神驚,其毛入人瘡中有毒」 。當然也有人對這種忠告置之不理,例如典型的道教隱士張志和就是如此,張志和「豹席椶屩,每垂釣不設餌,志不在魚也」 。

豹皮還是唐朝文人學者的日常用品,就像文人的硯台要用織著圖案的錦緞遮蓋,以防止灰塵一樣,他們的墨錠也須放入豹皮囊中以防受潮 。

獅皮

「四月,西突厥葉護可汗遣使獻獅子皮。」 這件事發生在武德五年(622)。獅皮是真正有名望的獵人或者是大力神的勝利紀念品。

其他獸皮

據說唐玄宗曾經有過一張獸皮,這種野獸的胡語名稱的意思是「碧芬」,這是在太宗時期由一個遙遠的國家貢獻的禮物 。據悉這種動物是豹子與中國古代傳說中被稱作「騶虞」(* ţsįęu-ngiu)的動物的雜交種。它的皮比波斯的藍靛還要更藍,而它的香味則在幾里之外就能聞出來 。雖然有人認為,這種動物的親本應該並非完全出自傳說的熊貓 ,但是實際上我們對這種動物的親本一無所知,所以要確定這種動物的種屬就越發困難了。這種動物使我們聯想到西藏的「藍熊」。

最後,八世紀時大拂涅靺鞨部在進獻貂鼠皮的同時,還曾經貢獻過白兔皮,白兔是他們的林海雪原中殘遺的物種 。

鯊魚皮

在長江口以南,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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