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禽

金燦燦,銀熠熠——

羽翼光輝閃爍。

鳥兒翱翔,婉轉高歌——

飛來了,飛來了,

唱著美妙的歌。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極樂鳥》

唐朝時人們已經開始利用飛禽來做一些有益的工作——比如以鷹為狩獵者,用信鴿來當信使等;另外,飛禽的肉可以食用,飛禽還可以入葯,當然唐朝人最主要地還是將飛禽作為觀賞的對象。就觀賞而言,色彩斑斕、體形更大、更美麗的飛禽,自然最受人們的青睞;而從遠國絕域來的飛禽亦特別受人們的讚賞,因為它們更能激發人們的想像力。因此,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外來的禽鳥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當時的文學作品之中,而且在藝術品中也得到了表現:例如閻立本就曾經畫過一幅《春苑異鳥圖》 ,遺憾的是,這幅作品沒有流傳下來。

唐朝的花園和苑囿中蓄養著各種各樣稀奇罕見的或者是嬌媚可愛的飛禽。唐朝皇室的收藏家們有的是無限的財富,他們可以收集到數量眾多而且價值昂貴的飛禽,供自己和朝臣們賞玩。天資聰穎、性情好動的唐玄宗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開元四年(716),玄宗曾專門派遣宦官前往長江以南地區搜羅禽鳥,據史書記載:

上嘗遣宦官詣江南取鵁鶄、鸂鷘等,欲置苑中,使者所至煩擾。道過汴州,倪若水上言:「今農桑方急,而羅捕禽鳥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水陸傳送,食以粱肉。道路觀者,皆不以陛下賤人而貴鳥乎!陛下方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況鵁鶄、鸂鷘,曷足貴哉?」上手敕謝若水,賜帛四十段,縱散其鳥 。

倪若水或許是一位故作莊重的說教者——作為中世紀中國守舊者的論調,他的觀點簡直是太典型了——但是真正促使唐玄宗放棄捕鳥的原因,可能是這次大規模捕鳥探險引起的騷擾。唐玄宗是一位性情中人,儘管喜歡奢華,但基於人道的目的提出的要求,他還是樂於聽從的,這也正是唐玄宗的性格特點。

鷹與鶻

從公元前三世紀以來,放鷹打獵就已經為中國人所熟知。據說,當李斯丞相將要被處死時,就曾經談到過他所珍愛的一隻灰色的蒼鷹 。自那以後,這種消遣在中國北方就越發受到人們的喜愛,五、六世紀時,在「胡人」統治著的中國北部地區,漢文化中深深地滲入了北方草原和森林地區的風俗與藝術,放鷹走狗也更加普遍,六世紀的北齊更其如此 。

在唐朝諸君主的統治之下,這種娛樂活動繼續盛行不衰,尤其是當一些精力充沛的統治者在位時,這種風氣就更其熾盛。例如唐太宗和唐玄宗就是醉心於放鷹走狗的典範 。但是傳統道德認為這是一種輕薄無聊的行為,所以當一位競競業業的統治者恪守傳統道德規範時,就會是另外一種情形。七世紀時,唐高宗曾下詔禁止進貢鷹鶻 ;八世紀時,唐德宗在罷梨園伶人的同時,也放走了朝廷豢養的鷹鶻 ;而在九世紀,唐僖宗又效法高宗,罷貢鷹鶻,以表明他繼位後施行的德政 。

皇宮中的大鷹坊緊鄰狗坊,鷹坊里養著四種獵鷹。最稀有、最顯貴,同時也使人印象最深的是雕,尤其是金雕 。最高雅、最具有貴族派頭的是黑眼睛、長翅膀的鶻——即捕捉蒼鷺和其他大型獵鳥的獵隼,以及捕捉野鴨和其他水禽的游隼。而特別受到珍視的是白色的「格陵蘭」鶻 ,唐太宗本人就有這樣一隻白鶻,他還為它起了叫「將軍」的名字 。此外,鶻類中還有一種從東北地區傳入的上等的鶻,這就是「霜雕」。有一首詩歌這樣描寫霜雕:

截海上雲鷹,橫空下霜雕 。

再就是鷂。這是一種體形小的短翅鷹屬飛禽,人們喜歡用它獵取鵪鶉和其他一些生活在樹木繁茂地區的小鳥 。最後一種,同時也是最常見的是蒼鷹,蒼鷹的眼睛是黃色的,身材較大,而且像鷂一樣是森林中的獵手,主要捕捉雉、兔等傳統的獵物 。有一種從東北地區傳來的白色的蒼鷹,是價值最昂貴的蒼鷹 ,但還有一種黑色的蒼鷹也很寶貴。杜甫曾經寫過兩首詩描寫黑色和白色的蒼鷹,其中第二首這樣寫道:

黑鷹不省人間有,度海疑從北極來。

正翮摶風超紫塞,立冬幾夜宿陽台。

虞羅自各虛施巧,春雁同歸必見猜。

萬里寒風祗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材 。

玄宗朝有一位王子養了一隻赤鷹,另一位皇室青年也養了一隻黃鷹,兩隻鷹正好是一對,被宮廷里的養鷹人稱作「決雲兒」 。

毫無疑問,有大量獵鷹來自唐朝疆界以外,其中最優秀的獵鷹中有不少是作為貢品獻給皇帝的。咸通七年(866),獨立的沙州節度使張義潮進「青骹鷹四聯,吐蕃女子二人,馬四匹」 ;開元三年(715),東夷君長貢獻白鷹兩隻 ;八世紀時,緊靠朝鮮半島的渤海部落貢獻了許多鷹、鶻 。詩人竇鞏在詩歌中描述了位於朝鮮半島的新羅貢獻的一隻稀有的獵禽:

御馬新騎禁苑秋,白鷹來自海東頭。

漢皇無事須遊獵,雪亂爭飛錦臂韝 。

朝鮮半島與東夷之地是優良的鷹鶻的主要供給來源;其次,鷹鶻來源於蒙古與突厥斯坦。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唐朝北方本土出產的鷹。特別是位於今陝西省境內的代北地區,一直被認為是名鷹的產地。位於渭水與黃河交匯處,即今陝西省東部的華州出產的鷂和烏鶻,必定是最上等的獵禽,因為朝廷曾要求華州的鷂、烏鶻作為土貢進獻 。

從一位九世紀的學者撰寫的一篇有關鷹鶻的簡短論述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唐朝人對本土出產的鷹的分類方法——我們這本書之所以能夠寫成,在很大程度上也要感謝這位學者——他就是段成式,其實段成式本人就是一位業餘的養鷹愛好者 。段成式記述了好幾種唐朝的鷹,而且提供了這些鷹的品種名稱。這些名稱主要是以顏色來命名的,但是有些也以出生地來命名。其中有「白兔鷹」(這是一種第一流的獵鷹)、「爛雄黃」「赤斑唐」「荊窠白」(出自陝西省北部的沙漠中)、「房山白」(生於河北東北部的白楊樹上)、「土黃」(生於北方的柞櫟樹上)以及「白皂驪」等 。

中世紀時,中國人就已經掌握了捕捉和訓練獵鷹的技藝,在這方面,他們並不是非得依靠外來的行家裡手不可 。當幼鷹移棲時,他們利用鴿子來進行偵察,然後使用囮子和精緻的獵網捕捉幼鷹。為了使獵網的顏色與土地的顏色一致,他們在網上塗染上了黃檗和杼汁——這種汁液還具有防止蠹蟲的功能 。而對付更容易馴服的雛鷹,辦法就簡單多了——只要將尚未離巢的雛鷹從它們棲息的楊樹或櫟樹上的鷹巢中捉出來即可 。不管是幼鷹還是雛鷹,都要被裝上玉、金或者其他雕鏤金屬做成的尾鈴,而鷂子則佩戴著刺繡的項圈。所有獵禽都配有皮革、青絲或「雲錦」的腳帶,帶有玉旋軸的皮帶、鍍金的棲木以及雕繪而成的鷹籠 。

不管是出自唐朝本土,還是產於邊荒絕域,鷹鶻都是唐朝畫家喜歡錶現的題材。據說唐太宗的弟弟李元昌就是一位比閻立本和閻立德還要優秀的鷹鳥畫家 。在唐玄宗統治的黃金時代,也出現了許多畫鷹的大畫家。在他們當中,名氣最大的當屬姜皎(這位畫家本人還是荒淫無度的玄宗皇帝的幸臣),杜甫曾經專門為姜皎畫的一隻「角鷹」寫過一首詩歌 ——所謂「角鷹」,實際上可能就是「鹰鵰」或者「冠雕」,也就是見於波斯養鷹人手冊中的「Shāh-bāz」 。

鷹、鶻、雕又是唐朝的詩歌中經常被描寫的對象,詩歌一般都使用了象徵性的手法——「同西洋詩一樣,漢文詩也多使用明喻和暗喻的手法來表現鷹,例如『嘴利吳戟,目類星明』『流星曜景,奔電飛光』『擒狡兔於平原,截鵠鸞於河渚』。鷹又是一種殘忍的食肉動物,所以詩歌中多以格言警句來描繪它們的形象」 。詩人章孝標即將馴化的獵鷹作為一種陷於桎梏中的勇敢、自由精神的象徵:

遙想平原兔正肥,千回礪吻振毛衣。

縱令啄解絲絛結,未得人呼不敢飛 。

在唐朝人的心目中,獵鷹與基本方位具有一定的關係,這種關係帶有強烈的人為的和傳統的色彩。有時獵鷹與「西方」有關——「西方」為「秋」,而秋季則正是「獵鷹離開其北方的巢穴,經由中國平原向南方遷徙的季節」 。實際上獵鷹與北方的關係要直接得多——北方是鷹隼的家園,而且也是將獵鷹帶到唐朝境內的胡人的故鄉。

越鳥從南來,胡鷹亦北渡 。

這是一首李白的詩歌。詩歌中形象地說明了唐朝人對於鷹與北方的關係的看法。詩人薛逢也寫過一首反映少年俠士的七言絕句。在這首詩歌中,「胡」(北方或西方的野蠻人)鷹長著綠色的眼睛(這種說法好像有一點太隨意,與鶻的黑色的眼睛相比較,鷹的眼睛實際上應該是黃色的),以此來暗示胡人那蠻橫無情的綠眼或藍眼。在這首詩歌中,薛逢還將綠眼胡鷹與外來的五花驄馬以及白貂裘相提並論:

綠眼胡鷹踏錦韝,五花驄馬白貂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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