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贖罪 第一節

如果說你們犯罪是由於我的過錯,那我應該怎麼補償呢?

到那個偏僻小鎮的第一天,我就想回東京,原以為那裡只是生活上稍有不便,實際上完全超乎想像。物質上的不便固然令人討厭,更討厭的是住在那個封閉小鎮上的居民,因為在這裡我簡直被當成了外國人。

就連買個東西都不例外。走在外面,那些人會將我從頭到腳審視個夠,還會滿臉鄙夷地悄悄議論:「今天又穿得這麼排場,是不是去參加婚禮?」在超市,當我問:「沒有XX嗎?」對方會不耐煩地說:「這種東西大城市才有。」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也就是牛腱子肉、卡門培爾乾酪、高級沙司、鮮奶油……僅僅如此,我就被看成自命不凡的有錢太太。

儘管如此,我還是盡量貼近那裡的居民,這是為了丈夫。如果不是考慮到他,我不會那麼努力地去和當地人處好關係。因為丈夫是新工廠的負責人,一切另當別論。為了足立製造廠早日被鎮上的人接受,我必須付出努力。

全鎮的集體大掃除,我只參加過一次。公告欄上寫的是自主參加,但我們還是應該積极參加鎮上的活動。我召集了很多住在公司宿舍的家眷一起去。沒想到我們到了公民館(集公民學習班、圖書館、博物館、公眾集會廳、產業指導所等功能於一身的文化教育機構,遍布日本市鎮鄉村。)前的集合處,鎮上的人卻表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城裡來的夫人們不參加也好……穿得那麼漂亮,準備來幹什麼?」

竟然遭如此冷遇。我原本都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掃污水溝也無所謂,再臟也沒關係,而且還專門為此換上襯衫和牛仔褲。鎮上的人並非穿著戰爭年代的大裙褲,多數人穿著運動服,好幾個年輕人也和我一樣打扮,估計即使我穿著運動服去也會聽到同樣的說法。最後,他們說:「那麼白嫩的手弄髒了可不好。」於是安排我們去擦公民館的窗戶,而鎮上的人都去路邊和河邊割雜草。

對鎮上人的態度感到不滿的不僅僅是我一個,公司宿舍的家眷經常互相發牢騷,後來她們越來越親密,即使在原先的工廠關係很淡漠的人,也開始定期聚在一起喝茶,以加深感情。

可是,我幾乎沒有被邀請去參加過那樣的茶會。每次我喜歡的糕點屋推出新產品,媽媽都會給我寄過來一些,我有時也會邀請這些夫人來品嘗,但我們總是話不投機,而且她們也沒有回請。我非常生氣。我也想和她們一起聊聊對這個鎮子的不滿,也想和她們談談孩子的補習班和學習。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這也難怪,因為這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想說說公司的壞話。

隨處都能聽到她們的抱怨,諸如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建工廠,家裡剛蓋了新房子,好不容易才托別人給孩子介紹了一個好一點的補習班之類。

可以說,在封閉的小鎮里又形成一個封閉的世界,我不被任何一方接納。

在東京的時候完全不是這樣,我被一幫老朋友包圍,聊得投機時甚至會忘記時間。話題一般都是經常光顧的時裝店、餐廳、戲劇表演、音樂會,絕對不會有哪裡的雞蛋便宜之類的話題。我的朋友中沒有家庭主婦,都是一心關注穿著打扮……那些包圍著我、令我陶醉其中的朋友和我一起走過了人生最輝煌的時代。

惠美理遇害過後,你們的境遇我通過各種途徑有所耳聞,雖然很同情,卻無法認同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行動,甚至無法想像。

為什麼這些孩子不打扮呢?為什麼不和朋友玩?為什麼不好好享受人生?如果我有和你們一樣的遭遇,會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

我也有青梅竹馬之交。或許是上私立學校的緣故,記憶中放學或休息日的時候,沒有在小學的校園裡玩,但在家附近的公園裡玩過。如果此時走過來一個男人,帶走其中的一個夥伴並把她殺害,我會不會事後多年仍然對還沒有伏法的罪犯感到畏懼呢?會不會因為受到被殺害夥伴的母親的責罵而一直耿耿於懷呢?

我想我一定不會像你們陷得這樣深。

我也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離開了人世。我也曾經強烈地自責,然而,一直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並不是辦法,還不如鼓起勇氣追求幸福。於是我下定決心好好活下去。當時我二十二歲,比現在的你們稍微年輕一點。

和秋惠成為朋友是升入大學二年級的春天。在被稱為「公主學校」的女子大學英文系,有半數學生是從小學直升進來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而秋惠屬於考進來的。只聽她說過一次自己的家鄉,那是一個無名小鎮,既沒有風景宜人的觀光勝地,也沒有著名的產業。

我每天只知道玩,學校的課只是隨便應付應付,考試前才去上課。而她是那種從不缺課、坐在第一排認真記筆記的好學生。和她套近乎是因為考試前要借她的筆記。她對我幾乎沒有印象,但還是很痛快地借給了我。

筆記內容竟然那麼充實,甚至讓人不禁想,下一年可以放棄厚而無用的教科書,直接用它就可以了。剛開始想請她在校內的自助咖啡館吃甜點,後來覺得這樣有些過意不去,正好當時手裡有兩張音樂會的票,就給了她一張。

票是一個男性朋友給我的,反正沒有和他約好一起去,便順手給了秋惠。

她外表給人的印象很古板,不知道會不會對傑尼斯(指傑尼斯事務所,成立於1975年,日本著名藝人經紀公司,以發展男藝人及男性偶像團體為主)感興趣,沒想到她竟然是個粉絲。「簡直不敢相信,我太喜歡了。這票我真的可以收下嗎?實在不好意思,我僅僅是借給你筆記而已。」她很興奮,反而請我喝了茶。

她看起來是第一次在自助咖啡館吃甜點,表現得很激動。她說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甜點。

我開始對她感興趣。

音樂會當天,她打扮得比平日時髦了一些,只是包和鞋都是舊的。我對偶像不感興趣,比起在台上又跳又唱的偶像組合,我更關注身邊拚命喝彩鼓掌的她。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腳上,不理解為什麼她穿這麼破的鞋也能滿不在乎,換成我的話,如果家裡只有這雙鞋,就絕對不出門。她這身衣服配什麼鞋好呢?上次看到的一雙綠色短靴說不定很配。

對了,邀她一起去購物也不錯。平時和她在一起的凈是些小地方來的孩子,一定連時尚商店在哪裡都不知道。隨便帶她去一個我喜歡的商店,她一定都會高興。

我約了她,她高興地去了。「這雙鞋怎麼樣?」我指著一雙鞋問她。

她忽閃著眼睛說:「相當不錯。」後來她說:「妹妹生日的時候想送給她漂亮的文具。」於是我帶她去了雜貨店,她拜託我:「麻子,你眼光好,你幫我選吧。」最後,我倆又去吃美味的甜點,她激動地說:「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

我還給她介紹了我的玩伴,都是那幫男孩子。大家一起去兜風、喝酒,秋惠不擅長喝酒,剛開始還有些膽怯,後來因為大家都是帥小伙,又很會說話,她漸漸就放開了。她說:「麻子的朋友凈是些出類拔萃的人。」聽到我說「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員」,她高興地笑了。

我也非常高興。

迄今為止,我認為別人替自己做事順理成章,從未想過取悅別人。每次收到男孩們的禮物,我都會想,明明不會得到回報,他們為什麼依然樂意這麼做呢?後來才明白,那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享受。

當秋惠很高興地對我說上一句謝謝,我就會很滿足。可能比起讓別人替我做事,我更喜歡替別人做點什麼。我就是這種人。

如果和二十五歲的你們以另外的方式相識,比如惠美理還活著,把你們當做朋友介紹給我,也許我會給你們每個人提些建議,或者送給你們禮物。

紗英膚色白凈,眉清目秀,頭髮剪短一些的話,可能就不會顯得那麼怯生生的。把耳朵露出來,帶上大一點的耳環會更好看,或者我會對她說前段時間正好看中一副,忍不住買了下來,送給她做禮物,下次有約會的時候帶上如何?

真紀個子高,反而不能穿跟太低的鞋。還有,不能因為是老師,穿著就過於樸素。對了,帶條圍巾不錯,她脖子修長,一定很適合。

晶子應該走出去。你喜歡可愛的東西,對吧?有太多的商店想帶你去,都不知道先去哪家了。一天能逛完嗎?哦,對了,我的一個朋友開了插花培訓班,一起去看看吧。

由佳的手非常漂亮,不修飾真是可惜了。去過美甲沙龍嗎?實際上我很想送給你戒指,但收到我送的戒指,你也不會高興,對吧?

我說這些,惠美理一定會在旁邊說:「媽媽,你打住吧,朋友一來你總是這樣,真是多管閑事。茶、點心都不需要,你快點出去吧。」

就這樣,我被她從房間趕出來。

你們在事發之前,還來過一次我家。雖然只有一次,我卻記得非常清楚,你們吃點心時不會用叉子,顯得很笨拙,當時我很擔心,這樣的孩子做惠美理的朋友沒關係嗎?結果當天晚上就接到真紀媽媽的感謝電話,她說:「今天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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