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有些不自在。
傅尋說的話讓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那段時期基本可以算是她前半生最輝煌的時期。
她有副不錯的嗓子,有初生虎犢的衝勁和不怕輸的野心。起初只是在南江的音樂酒吧端酒,後來因為駐唱的工資多上班時間短,她轉行去當了酒吧駐唱。
曲一弦長得好看,歌唱得也不賴,很快就在酒吧爆紅,有她在的場子,夜夜爆滿。
但人嘛,總是被捧著,很難不飄。
曲一弦覺得錢賺夠了,不管老東家怎麼懇求,仍舊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再後來,就是西安。
她出發前從未擔心過會在西安活不下去,她極有規劃的,落地先找一家適合她的酒吧。領著日結的薪水,定下一間便宜的民宿,解決溫飽。
至於傅尋。
她沒有任何印象。
回憶失敗。
曲一弦只能硬著頭皮不承認:「你別碰瓷啊,我不會賠償精神損失費的。」
傅尋笑了一聲:「西安,駐唱。你想想這些有沒有和別人提過?」
他會這麼問,還是一個月以前,有一次袁野提到年會,邀請傅尋今年年底也來參加,正好救援隊四周年慶,辦得熱鬧點。
他就順口問了問往年的年會都是什麼形式。
袁野回答:「我每年都打架子鼓,去年打的《逆戰》,我今年還打《逆戰》,畢竟只學了這一首。」
傅尋有心想打聽曲一弦,又不好明著問,拐彎抹角地提醒袁野:「其他人呢?」
「彭隊!」袁野忽然大笑:「彭隊不是結婚了嗎,他家老丈人是腰鼓隊的,就給他買了個腰鼓,每天早上在小區廣場里練打腰鼓。他去年就上台給我們表演了一個,表演完車隊里平常在外威風八面的領隊們全給笑趴了。」
「還有合唱,基本上會點才藝的都有節目。所以尋哥,你今年來見識見識,我們的年會絕對脫離了低俗趣味,那水平……我跟你保證,小學文藝匯演那個檔次的!」
袁野沒眼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傅尋沒聽到想聽的,乾脆就直接問:「你曲爺呢?」
「曲爺?」袁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得大喘氣:「去年大家攛掇她唱個歌吧,她說不會。那就來段舞吧,畢竟曲爺是我們車隊唯一的女性,大家還是很期待的。結果我曲爺就是杠啊,問廣播操看不看?真要看她上去給比劃兩下,算是滿足大家臨死前的願望……」
「後來把彭隊給逼急了,就說不要求會唱流行歌曲,唱首兒歌也算她過關。」袁野一頓,嘆了口氣:「還是沒說通,打死都不願意碰話筒,說天生恐麥,五音不全。」
曲一弦果然臉色變了變,沒吱聲。
以前的事,她很少和人提起,無論是輝煌的還是失意的,就像是已經翻篇了的前半生。她不在乎,也不想再回憶。
她留在這,找她的江沅,做她想做的事。
就那麼純粹。
她想:傅尋都這麼有錢了,提這個總不會是跟她要回酒錢。她有什麼好忐忑的?
反正被拒絕的又不是她。
這麼一想,曲一弦又理直氣壯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提著怪臉紅的。你總不至於是懷念青春吧?想要什麼,直說行不行。」
放大部分女人身上,一個男人深情款款的回憶往昔,就算不感動,也不會像她一樣跟要保護費似的吧?
傅尋短暫的失語後,曲指抵著眉心,有點無奈地搖搖頭:「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我是誰?」
「想啊。」曲一弦承認得乾脆:「但也得你願意告訴我啊。」
說到這,她突然來勁了,開始翻舊賬:「你回憶回憶,你有哪回是好聲好氣跟我溝通明白的?不是試探我,就是要做交易。看到我們以後的下場了嗎?」
傅尋:「……什麼下場?」
曲一弦答:「老死不相往來啊。」
傅尋忍不住挑眉,似反思了一下,解釋:「我不太有經驗。」
曲一弦「啊」了聲,沒聽懂。
「我沒有和女孩相處的經驗。」傅尋終於退開,往後倚坐在電視柜上,和曲一弦平視:「你既然有意見,我改正下。」
曲一弦:「……」等等,他們什麼時候聊到這了?
「在西安,你不記得我很正常。」傅尋挽起袖子,把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後,遞給她:「我坐在角落,抵著門的那個單人桌。」
他想說,請你喝酒是因為我很喜歡你唱歌的樣子。
像誤入凡塵,不食煙火的山魅,美不自知。
只是這句話太冒昧,不適合此時說出來。況且,過去了那麼多年,她不是當初酒吧駐唱的歌手,他也不是當年風雨無阻夜夜捧場的聽眾。
有些話,當時沒說。等能說的時候,早已不合適了。
他這麼一提,曲一弦終於有點零碎的記憶了。
她記得每晚唱完三首歌,她都習慣性喝水潤個嗓子,也是每晚的這個時候,酒保會端上來一杯酒,和她低語:「那邊角落的客人,請你喝酒。」
她每次都會順著酒保的目光看過去,然而角落昏暗,像是被整個排除在外的黑暗空間。她只能憑感覺對那個角落的客人頷首示意,然後客氣地請酒保把酒送回去。
她不知道是傅尋,也沒有如果知道這個選項。
再重來,對一個鍥而不捨耐心十足的陌生人,她依舊會毫不留情的繼續拒絕,沒有例外。
「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垂眸,用腳尖逗了逗在他腳邊徘徊繞圈的貂蟬:「挺難得有個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時機,想到了,就說了。」
他起身,拎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準備出門:「今晚和你換個房間,晚上有些狀況,你應付起來會比我順手。」
這話半遮半掩的,聽著有些唬人。
曲一弦下意識把整個房間打量了一遍,問:「這房間有問題?」
傅尋不知道她怎麼聯想到「房間有問題」上的,想了想,說:「我猜姜允今晚會來敲我的門,感謝我能替她說話。」
曲一弦:「……」
她沉默了數秒,問:「她圖啥?」這麼笨的勾引方式,試一次就夠了,怎麼還三番五次地用不膩呢!
傅尋沒回答,他走到門邊,低頭看了眼跟到門口的貂蟬,對曲一弦說:「貂蟬交給你照顧了。」
曲一弦頓時炸了:「你不把貂帶走?」
她低頭,和回頭看她的雪貂對視了一眼,她發誓!
她真的從它眼裡看到了和她如出一轍的不情願!
傅尋理所當然道:「它怎麼能跟我去住四人間?」
啥!
它怎麼就不能住了?就它金貴!
呸!
不是……
她憑啥要答應跟傅尋換房間啊?
她同意了嗎?
沒有啊!
然而,傅尋根本沒給曲一弦說話的機會,反手關上門,走了。
曲一弦站在牆邊,看著惆悵望門的小東西……心軟了。
傅尋顯然跟貂蟬交代過了,這雪糰子只在門口惆悵了一會很快就接受了今晚要和曲一弦共處一室的事實。
它邁著小短腿,攀著床沿垂掛下來的床單,兩三下爬上床,攤成了一團液體。
曲一弦站不住了:「你睡床,我睡哪?」
貂蟬抬了抬頭,似乎是在辨認她是不是在和它說話,幾秒後,它往後一躺,四腳朝天地翻了個身,滾到床中央,又攤成了一團。
……這是,下馬威?
要是這事發生在零錢被貂蟬藏起來之前,曲一弦沒準就拎著它的尾巴,把這小畜生扔床下去了。
但現在不同了。
曲一弦知道這不是一隻尋常貂,它不止貪吃,它還記仇。
不能拎不能拽不能打,反正不能上手。否則下回,肯定不止零錢,就它這猥瑣氣質,再富養也鬼鬼祟祟跟只大白老鼠一樣,指不定哪天又干出什麼刷新她世界觀的事。
於是,想來想去,只剩下雞胸肉能交易……
曲一弦清了清嗓子,見它側目看過來,勾勾手,跟它打商量:「雞胸肉吃不吃?」
這隻貂果然能聽懂。
它翻身,踩著被子走到床沿,嗅了嗅曲一弦。隨即一副大受欺騙的模樣,張嘴就是咯咯咯的威脅聲。
她退後一步,決定等會問問傅尋,被貂咬傷是打狂犬疫苗還是破傷風……
「我現在沒有。」曲一弦說:「雞胸肉要新鮮的才好吃,得等明天晚上。你要是喜歡吃,我給你切一斤來,管飽。」
貂蟬看了她兩眼,「咯咯」了兩聲。
它的聲音又輕又軟,跟撒嬌似的。
曲一弦看它挪窩躺到了床里側的枕邊,知道它是答應了,舒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罵娘。
她居然混到要跟一隻貂講道理才能有床睡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