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相比剛知道這個爆炸性消息後處於火星撞地球般騷動不已的小邱,應如約相對安靜不少。

沈靈芝批假後,她就收起了手機。

沒什麼事做,又不想車內氣氛太沉悶,就努力找話題。

從下午那台兒外六歲小病人的手術講起,連術前訪視時小女孩對她笑了幾次都記得,一直說到手術結束看到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女孩父母。

溫景然安靜聽著,聽她的語氣從高處漸漸滑至低谷,適時的轉移她的注意力:「喜歡小孩?」

應如約想了想,沒直接回答:「我實習期輪轉到兒科,兒科很少做手術,但每天也算不上清閑。早上查房,要根據每個孩子的情況修改醫囑。我在輪轉去兒科前,一直很擔心會招架不了。」

應家人丁單薄,旁支的親戚也很少,少數的幾個不是離得太遠很少走動就是早就沒了聯繫。

甄真真每年過年和她炫耀走親戚收了多少壓歲錢時,她連和親戚走動的記憶都找不出幾段來,更別說和小孩相處了。

她是半點經驗也沒有。

而且在醫院這種地方,住院的孩子各種年齡層次都有,小到幾個月大的嬰兒,大到十幾歲邁入青春期的。不過大多數是一些感冒,呼吸道感染或者肺部炎症等病情。

她在去兒科輪轉前,悲觀得覺得自己會在那裡一塌糊塗。

她雖然有耐心,但不會哄小孩,更害怕安撫不了他們的哭鬧。臨去兒科輪轉前焦慮得都睡不好。

但兒科,雖然不好待,但比她想像中的,要溫柔善意許多。

「同學裡有個男生,在兒科輪轉結束後回來在群里說以後非兒科的女醫生不娶。」應如約笑起來,煞有其事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發現的確是,兒科的醫生每天面對孩子,性格都很溫柔很有耐心。」

溫景然被她用這麼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忍不住笑了下:「兒科的女醫生溫不溫柔耐不耐心我不知道,說起溫柔耐心我只認識馬上要嫁給我的麻醉醫生。」

出題沒難倒他,還反被撩的應如約只能選擇沉默。

路口紅燈,溫景然緩緩剎車,在離前車半米遠的距離停下來,手扶著方向盤,側目看她,「善解人意」的給了她一個台階下:「然後呢?」

然後啊……

「我當時跟的那組,有一床病人是個小男孩。男孩大概十歲左右,特別瘦小,父母離異,單親家庭。他父親是在工地上上班的,具體做什麼不清楚,但看著應該不是很輕鬆的工作。」

應如約努力回憶著,時間有些久遠,具體的細節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了,只是每次想起時,就會由心底漫開說不上來的酸澀和心疼。

「小男孩在家有過突然抽搐暈倒的病史,醒來後卻對發生的事毫無記憶。那天我正好值班,查完房沒直接離開,然後就看見老師他們突然匆忙跑向病房,我跟過去時,正好碰到那個小男孩犯病。」

「他突然很暴躁,大聲喊叫,躁動不安。」應如約皺眉:「當時排除了癲癇,具體原因還在排查,做了腦部CT也沒有提示什麼病灶,沒有一點頭緒。」

她到病房後,老師讓她幫忙按住男孩,怕他在不可控的情況下會傷害到自己。他的力量其實很小,但應如約碰到他的皮膚,按住他的身體時,只能感覺到手心下瘦小的身體像柔嫩的樹枝一樣,稍一用力彷彿就會折斷。

「男孩的爸爸手足無措地站在病床前,眼眶紅著,嘴裡一直絮叨呢喃著『你要吃什麼,爸爸去給你買,去給你買』。」不知道怎麼突然就開始傾訴這件不算愉快的事,應如約咬了咬下唇,詢問他:「還要聽嗎?」

紅燈跳轉,溫景然收回視線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這是要聽的意思了。

應如約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車外後視鏡上那一盞盞被拋至車後的路燈,繼續道:「小男孩想吃薯片,爸爸不給他買,然後就犯病了,毫無預兆。醫生就讓爸爸去買盒他愛吃的薯片,那時候正忙著,醫生說完這句話後又緩和了語氣,加了一句『這裡有我們』。」

這句話,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讓應如約覺得心底泛暖。

那是她第一次正視醫生這個職業,除了單純的治病救人,那顆醫者初心更為可貴。

「男孩的爸爸就紅著眼,趕緊跑去樓下超市給男孩買薯片。薯片買回來後,孩子那時候意識還不清楚,大哭大笑,情緒波動起伏特別大。醫生給孩子注射了一劑鎮靜劑,我和主治醫生就陪在旁邊旁邊看著他安靜地睡著。後來害怕他再發病傷害自己或病房裡的其他孩子,送去了兒童監護病房。」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低:「那天晚上我值班,正好去監護病房有事,看見孩子的爸爸就坐在監護病房門口的地上,大概累了,倚著牆。和我相視時,還客氣地笑了笑。」

讓她一直介懷的就是病人家屬的這個笑容,心酸得讓人難以自抑。

那時候應如約還想,這孩子以後會知道他爸爸曾經這麼守在他的病房前一晚嗎?他意識不清的時候,這個孤獨無可依的男人就倚著牆坐在地上,對他的醫生笑得純真又溫暖。

「給孩子治病需要錢,孩子爸爸就打電話給工地負責人提前預支工資還借了一筆錢。那個男人沒什麼文化,字也不識幾個,手機轉賬更不會了。把銀行卡賬號發簡訊還是病房裡的其他家屬幫他發的,六人間的病房,當時那間病房每家家屬都給了他一百塊錢,老師也偷偷給他塞了錢……」

遇到這種事,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錢是那個男人最需要的,她不知道要以什麼方式給他,猶豫糾結許久,曾求助過他。

「你還記得嗎?」她忽然問起,也沒說清是什麼事:「我剛實習沒多久的時候。」

溫景然思索了幾秒,點頭。

他眉目深邃,即使此刻注意著前方的路況,也依舊讓應如約感覺他有分神在意她。

溫景然在聽她說這件事之初就猜到了。

他在A市做完一台胃癌手術回到S市,有一段時間沒有隻言片語的人有一天忽然給他發了長長的一條簡訊,設置了一個情景,問他這種時候需要怎麼做。

他記得,「我讓你給孩子送幾本故事書,也可以送他喜歡的玩具。」

應如約歪頭,往後倚著椅背抿嘴看著他笑:「嗯,我聽你的給他送了很多故事書。」

「兩天後男孩從監護病房出來,又住回了普通病房。我查房的時候,孩子一點也沒有兩天前發病時那樣暴躁躁動,很正常,捧著故事書笑得特別開心。」

後來,主治醫生懷疑孩子可能是神經方面的疾病,替孩子爸爸聯繫了鄰市更加權威的醫院,轉院離開了。

孩子的爸爸不會用手機,只會簡單的打電話,離開前除了手機號碼,別的聯繫方式一個也沒有。直到現在,應如約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到底怎麼樣了,又是什麼原因,康復了沒有。

她只記得那個深夜,那個男人坐在監護病房門前,疲憊微笑的樣子。

眉梢,眼角,嘴唇,彎曲的弧度她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要是以前你問我喜不喜歡孩子,我會說喜歡,毫不猶豫的那種。」應如約抬手,學著他剛才那樣摸了摸他的耳朵,聲音柔軟:「但現在,不能說不喜歡,只是覺得家長不容易,孩子也很辛苦。這樣的家庭,這樣的遭遇情願別讓我遇到了。」

她害怕孤獨,也因為性格敏感的原因,遇事總喜歡多想,想著想著就容易有消極情緒,這種習慣這麼多年一直改不掉。

越是簡單單純的人和事,越能引起她內心的觸動。

都說醫生見慣了生死,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其實不是的,生死的確是一線之事,可看淡生死這種事,永遠習慣不了。

車停在車庫,應如約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前,促狹地朝他眨了眨眼,問:「你猜我那個同學最後有沒有娶到兒科的女醫生?」

溫景然下車,把鑰匙遞給她去開門,他落後她兩步的距離,從車庫到玄關,很短的一段路,他回答:「沒有。」

應如約正換著鞋,被他猜中答案,驚訝地轉身看他:「為什麼?」

「隨便猜的。」

二分之一的正確率,沒猜對那就是猜錯了。

他對和她無關的人向來沒什麼審度關懷的耐心。

「他還真的沒娶上。」應如約有些可惜:「前段時間他在同學群發了請帖,娶的是家裡相親安排的老師。」

想起什麼,應如約鞋也沒換,光著腳轉身面對他,雙手攥住他敞開的外套領口,踮起腳問他:「你沒遇到我的話,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是不是也要隨便娶個女人回家了?」

一想到出現這種可能性,應如約就忍不住發酸,莫名其妙就吃了一缸一個完全不存在的女人的醋。

冬天的地板有些涼,她又赤腳站在大理石面上。

溫景然低頭,目光從她小巧精緻的腳踝上掃過,攬著她的腰輕輕提起,讓她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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