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幕

「盞姐。」

屋外的敲門聲一聲急過一聲,短暫停歇的間隔里,蘇暫的聲音像雲層之上滾動的悶雷,壓抑急迫:「出事了。」

短短三個字,彷彿是從門板的縫隙中擠進來,粗啞低沉。

沈千盞最後的那點困意,也在這個急躁不講理的清晨,徹底煙消雲散。

她起身去開門。

腳剛踩到地面,腰間橫上一隻手臂,將她重新抱回床上。

季清和視線微垂,暗示了一眼她此刻的穿著。

她沒穿內衣,領口過低的開領,將她胸前的吻痕暴露得一乾二淨。腰側兩處鏤空設計,露出她雪緞般白皙的肌膚,將本就纖細的腰身顯得越發不盈一握。

這身真絲睡衣短且輕薄,過於貼身,不僅視覺效果上格外香艷,還特別激發情慾。

沈千盞後知後覺,無聲地看了他一眼。

季清和輕摟了她一下,安撫:「不急。我去開門,你去浴室換衣服。」

他越過沈千盞,赤腳踩地,走至門後,回頭看了一眼。見她抱著衣服進了浴室,這才微側了側身,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蘇暫,劇務主任、生活製片以及導演組負責監管服化道具的副導演。

兩廂一照面,除了蘇暫,其餘幾人皆是一怔,神色不明地望向出現在沈千盞房間,還赤裸著上身的季顧問。

屋內,手機鈴聲仍舊固執響著。

季清和很快收起打量的視線,看向蘇暫:「出什麼事了?」

蘇暫不答反問:「盞姐呢?」

他神色急切,眉眼間似烏雲密布,籠罩著一層無法驅散的陰霾。

季清和觀他臉色,便知劇組出的事只大不小,十分棘手。

他心沉了沉,側身讓步,示意幾人進來說話。他落在末尾,關上門,拾起掛在沙發上的襯衣,三兩下穿好,坐了下來。

蘇暫急得快火燒眉毛了,幾次張口欲言,都礙著季清和在場,又生生按捺下來,耐心等著。

沒過多久,浴室燈光一滅,沈千盞換好衣服,開門出來。

整個過程並沒有耽擱多久,只是等她處理的事情太過緊迫,才令蘇暫覺得自己等了無數個月升月落,四季輪迴,格外漫長。

他一個箭步迎上去,嘴唇抖了兩下,似難以啟齒般,花了點力氣才順利說出口:「昨晚看道具的一個場務,猝死了。」

沈千盞一怔,以為自己聽錯:「猝死?」

她下意識看向屋內跟隨蘇暫過來的其餘幾人,眾人在接觸到她目光的剎那,紛紛沉默低頭,迴避對視。

「是,猝死。」蘇暫艱難的開口:「猝死的場務姓陳,在道具組。昨晚是他值班,守看古鐘。今早生活製片去送早餐,敲門沒人應,就把早餐掛在了門把手上。等八點換班,換班的場務進去一看,發現老陳已經涼透了。」

沈千盞眼前一陣恍惚,似有大片空白如雪花般遮擋住她的視野。

她的臉色一下蒼白如紙,難看至極。

擾人的電話鈴聲在短暫沉默後再度響起。

沈千盞忽然轉頭,死死地盯了眼床頭的手機。

她此時完全沒有功夫去管這通電話。

蘇暫帶來的這個消息太突然,令她有些難以消化。

劇組發生意外死亡的情況並非沒有,只是沈千盞的劇組向來注重安全,開機前上至導演、各位演員,下至劇組的每一位工作人員,都買了人身保險。

工作時間也寬鬆有度,不一味追趕進度,無限壓榨勞力。

怎麼就……發生意外了呢?

她越想越心涼,整個人像登高失足,一下沒踩實,懸在了半空,心慌得厲害。

她冰涼的手指捂著唇,強迫自己快速冷靜下來,思索處理方案。

偏偏越是緊要關頭,越掉鏈子。

她腦子跟打了死結一樣,恍惚之間,竟不知從哪開始著手。

擾人的鈴聲不斷,她的思緒也彷彿結冰了一樣,千里冰封,一片空白。

她站在風口,冷得牙齒髮顫。五臟六腑也如盤扎糾結在了一處,隱隱作痛。

漸漸的,她有些站立不穩,手指蜷著,扶住牆,才緩過一陣陣如啃咬般的噬痛。

先發覺她異樣的是季清和。

他不動聲色的起身,走至她身旁時,掌心在她肩上輕輕一握,低聲提醒:「先接電話。」

手機從八點響至現在,一遍一遍毫不停歇,顯然是有要緊事才這麼執著地撥打。

沈千盞抬眼看他。

季清和不著痕迹地輕託了下她的後腰,等她站直了,才鬆手,去替她拿手機。

他這麼一握一托,她身體上的不適稍稍緩解。

等接過手機,接通電話後,沈千盞的語氣也恢複成了尋常公事公辦的冷淡,語速又快又穩:「什麼事您儘快說。」她省略了主語,微微背過身,低聲道:「我這邊有公事急著處理,你能一分鐘說完嗎?」

沈母終於等到電話接通,嗓子啞了啞,開口時,一夜未睡的疲憊撲面而來:「燈燈,我昨晚開始就聯繫不上你爸爸,電話打過去一直是無法接通狀態,我是擔心……」

她聲線一斷,隱隱哽咽:「我是擔心出事了。」

「我給老沈一道出海的釣友也打了電話,都聯繫不上。我怕虛驚一場,就一直打一直打,熬了一晚上。結果今早八點還是失聯,我沒辦法也沒主意了……」

沈千盞握著手機,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調吹來的風像北極融化的冰川,有著淬骨寒意,即使是曬入屋內的陽光一時之間也難以驅散她心頭的寒意。

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是空的。

她發不出聲音,也說不出話,耳邊聽筒傳來的熱度燙她得耳朵微微刺痛。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光渙散,像失去焦距般,茫茫然看不清前路。

心臟也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人不斷地往裡填著石頭,然後她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墜入冰凍的海水中,又冷又澀。

她想說她現在走不開,劇組有場務意外死亡,要鑒定死因,要通知死者家屬,要聯繫保險公司理賠,有一堆事情要去處理。

可她說不出口。

老沈出海失聯,這件事不是切菜割破了手指,走路摔了一跤這樣的小事。

她能想像打了一夜電話的沈母是怎樣一點點墜入絕望與恐懼的,又是懷著怎樣的期望向她提出求助,但兩件事一齊並發,她一時難以平衡製片人的責任與做人兒女的責任,就像一艘孤帆,只能靠往一處海岸。

這股無力感,將她一點點逐漸吞沒,又頃刻間撕扯得粉碎,揚手灑入大海。

她嘴唇顫了顫,一時沒說話。

然而,長久的沉默無論是沈母,還是蘇暫,都陷入了更焦灼的等待中。就像困入一場死局,四路封鎖,只能等著空氣耗盡,漸漸窒息。

沈千盞頭疼欲裂。

她曲指,用手指關節抵住眉心,用力地按了按。

正僵持間,她掌心的手機被季清和抽走,他深看了沈千盞一眼,眼神沉穩而冷靜:「我聽到了一些,如果放心的話,伯父的事情交給我。」

他微微側目,虛掩住聽筒,示意她別分心,安心去處理劇組的問題。

他的眼神幽深明亮,似有力量般,一錘擊碎了牢牢禁錮在她四周的透明玻璃罩。

沈千盞彷彿此刻才清醒過來——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經歷風浪時,自己能夠抵擋固然最好。可無能為力分身乏術時,她另有一條通往山頂的捷徑,可以放心依靠。

這種奇異的信賴感,是他未置一詞,也能令她感到無比安心的信任;是知道他在身後,永遠有退路的淡定和從容。

既陌生,又新鮮。

季清和接過電話,先自報家門:「伯母好,我是季清和。」

他沒過多介紹自己,邊說邊將身後的房門輕輕掩上,走至走廊盡頭的觀景台。

沈母早在剛才季清和與沈千盞簡短的交談聲里,將有關他的記憶全部撿了回來。

實在是季清和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除夕夜那一面後,仍將這個氣度風華皆是上乘的孩子記得清清楚楚。

「季總。」

季清和微頓,開口:「伯母叫我清和就好。」他簡略帶了句沈千盞正忙,聲音冷靜,不疾不徐道:「您把伯父的情況再跟我說一遍,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沈母哎了聲,重複了一遍剛才對沈千盞說的話。

季清和微微思索,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安撫她:「近海海域的海島大部分是出租給養殖戶養殖海鮮用的,運送海鮮的航路通常比較成熟,伯父出海的路線還是原先那條,應該不會遇到安全問題,可能是暴雨影響信號,才導致聯繫不上。」

他說話沉穩,有理有據,並不帶主觀臆測。

「千盞現在走不開,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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