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幕

沈千盞第一遍沒聽清。

季清和重複:「老爺子想見你。」他的聲線偏低,音色成熟,是成年男人特有的磁性。

沈千盞先是回味了一下這把嗓音,等反應過來他話里的內容時,有片刻的意外:「季老爺子?」

「很驚訝?」

電梯上至二樓,短暫停靠。

季清和換了只手拿傘,在電梯開門前,往她身側靠了靠。

電梯門口擠了一波人,或拿著病曆本或拿著報告單,全是去樓上門診專科看病的病人或家屬。

有護士輕聲叫著讓一讓,推了位坐在輪椅上還掛著吊水的老人。

沈千盞腳下的地面隨著人流一個個走進,微微下沉,她似能感受到電梯的承載量在一點點接近飽和。

她往角落避了避,腿剛貼上濕漉的雨傘,季清和先她一步察覺,把傘遞過去:「拿著。」

沈千盞剛接過,他轉身,用後背隔絕了所有接觸,將她護在電梯壁角與他的身前。

她一下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眼前是他被雨雪打濕的碎發,少了幾分嚴謹與一絲不苟,他的面容看上去柔和不少。只那雙眼,仍幽邃如懸崖,半點不具安全性。

沈千盞咽了咽口水,目光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眉眼落向嘴唇。

季清和的嘴唇不算薄削,下唇比上唇微豐,線條猶如用3D列印的,精緻得如同模板。

他不抽煙,不喝酒,身上少有世俗的味道。淡時如冷煙,濃時如松霧,就連翻雲覆雨的事後香都透著冷松薄霧的清冽香氣。

沈千盞有不止一次的衝動,想在他頸間嗅嗅那股若有若無卻令她魂牽夢縈的香味。

此刻不算寬敞的密閉電梯里,心愿得償所遂,她悄悄地吸了兩口仙氣,壓著聲問:「你們不終歲的香水,是不是好聞點的啊?」

電梯上行,嗡嗡的運轉聲里,漸漸有交流聲響起。

季清和遷就地低下頭,那縷淬著冷意的碎發擦著她的鼻尖掃過,他附耳過去,示意她再說一遍。

沈千盞內心在罵娘。

要不是在電梯里,她這會鐵定不把持。

她深吸一口氣,一邊腹誹「季清和到底是哪來的妖精」一邊鎮定道:「沒事,出去說。」

季清和勾了下唇,佯作不知,得寸進尺地附唇道:「沒聽清。」

他說話時,鼻息掠過她的耳朵,擾得她敏感的耳朵微微的癢,有熟悉的顫慄從天靈蓋一路傳至腳底,心臟過電般的酥麻。

沈千盞二十九歲初嘗肉味,今年三十,本就對欲仙欲死的靈魂碰撞嚮往不已。他這麼故意地撩撥她,頓時血氣上涌,怒目而視:「你老實點。」

季清和悶笑了兩聲,頗有些算計得逞的愉悅。

沈千盞的三大命門,季清和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是右耳,二是後腰,三……不可言說。就像蛇有七寸,人有軟肋,沈千盞這三處被控制,幾乎只能任予任求。

他們的動靜小,又在角落,壓低的交流聲並未引起注意。

沈千盞這張上山下海壓根不知道紅為何物的老樹皮今天卻意外得皮薄,總覺得四周的竊竊私語和打量的目光是針對她的。

電梯一層一停靠,到七樓時,乘客清空了一半。

沈千盞也到了目的地。

季清和先她一步邁出電梯,穿過走廊,隱約可見盡頭的手術室時,他腳步微頓,十分紳士地停在了原地:「手術應該快結束了,接下來的場合我不太適合出現,就送你到這。」

沈千盞對他一貫的剋制守禮有深刻的認識,點點頭,感激道:「謝謝季總。」

她是真心誠意還是浮於表面,季清和一眼就能看出來:「不用假客氣。」

沈千盞習慣了他拆招,笑容反而真誠了些:「你不用過去等斐醫生?」

「提前約好了在辦公室見。」季清和抬腕看了眼時間,解釋:「剛才過去是聽說斐醫生還沒下手術台,過來看看情況。」

沈千盞聞言,稍稍挑了挑眉。

她的五官趨向於柔和,挑眉的動作由她做來少了幾分氣勢,多了幾分風情。

「季老爺子等到現在?」

「嗯。」季清和說:「下午過來做了幾項檢查。」

他聽出沈千盞是想問什麼,與她對視一眼,說:「不是今天,如果你願意,我會另外安排時間,正式見面。」

後半句的分量有些重,她揣摩著這個「正式」的意思,難得有些心虛。

之前不知道季清和跟季老爺子的關係時,她臉比城牆還厚,一次次去請,壓根不知道什麼叫難為情。現在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滿腦子都是「對不起睡了你孫子」。

沈千盞有個特別的屬性——趨利性。在考慮到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季老爺子打斷腿後,她屈服於與宮廷鐘錶修復師泰斗的面聊誘惑,矜持地點了點頭:「行,等你安排。」

季清和頷首,眼裡有一簇難以捕捉的深邃笑意一閃而過。

春節在家放假那會,沈千盞閑著沒事幹,把蘇暫當初調查季清和時誤打誤撞整理出來的《不終歲編年史》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網上收集來的資料缺東少西,她看得磕磕絆絆,雖然最終也沒能把孟瓊枝女士和季慶振先生的關係弄明白,但好歹有些粗淺的了解。

資料上顯示孟瓊枝女士是位才華橫溢的上流名媛,她的人生閱歷豐富。相同年紀的女孩尚還在懵懂未來藍圖怎麼畫時,孟瓊枝女士早已眼光精準,目的明確地投身藝術設計事業,在歐洲嶄露頭角。

季老爺子與孟女士的故事,網上筆墨寥寥,僅有隻言片語。隨著雙方感情破裂,有關孟瓊枝女士的訪談里更是連季慶振的影子都找不著。要不是季清和自報家門,沈千盞估計要花不少時間去求證這段關係。

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面向世界的奢侈品牌創始人會跟國粹匠心的鐘錶修復師有故事。

綜上所述,季老爺子想見她的出發點,沈千盞列了三條。

一是當初季麟這小屁孩偷藏策劃書一事敗露,季老爺子得知季清和與她有合作後,想見個面一解誤會。

二是季清和代表不終歲投資了《時間》,季老爺子在聽說《時間》的靈感來源後決定與她見面聊聊。

三是季老知道季清和被她睡了,作為大家長來興師問罪了。

有了心理準備那就凡事好計畫。

沈千盞心態樂觀,轉瞬將此事暫拋腦後。

姥爺的心臟架橋手術很成功,術後斐醫生先行離開,將近半小時後,姥爺被麻醉醫生推出手術室,在家屬的陪同中送往病房繼續觀察。

老沈夫婦陪同了一下午,到此刻才徹底放鬆下來。陪著看護了一會,見實在沒他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不佔地方添麻煩,先跟沈千盞回家,等明天再來探望。

姥爺有護工看護,有兒女陪床,依沈千盞看,這個醫護條件壓根不需要沈母去幫忙。但架不住沈母情深義重,她作為小輩也不好開這個口,第二天只能繞遠路將沈母先送去醫院,再去公司上班。

接近中午時,季清和給她發了條微信:「今晚有時間?老爺子明天的飛機回西安。」

沈千盞琢磨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她懷疑季清和私下跟喬昕打聽過她的工作安排,否則能這麼篤定她今晚一定有時間?

想歸想,她回覆:「有,具體時間和地點發我一個。」

季清和回:「時間堂隔壁的四合院。」

沈千盞的眼皮跳了跳。

她有點明白季清和昨天說的「正式見面」到底有多正式了——正式到往家裡帶?

不過老人家嘛,都不愛住酒店。既然北京有落腳的地方,不至於為了見一個小輩特意去酒店。更何況,她在北京見編劇見大導見藝人,還經常往人家裡跑呢,沒什麼大不了。

節約時間,節約成本!

想開這一點,沈千盞又重振旗鼓,將接沈母的重任交給老沈同志後,她提前下班去準備見面禮。

拜去年三顧茅廬請季老出山的經驗所賜,沈千盞的摸底工作完成的格外出色。

她買了兩壇包裝精緻的古酒,入手了一方硯台後,又替孟瓊枝女士打包了一條手工絲巾,做完這些,沈千盞終於覺得心裡踏實不少。

眼見著約定的時間將近,沈千盞掐著點往四合院趕。

為了顯得禮儀周全,她在經過最後一個路口前給季清和發了條預到的微信。

季清和的回覆很快:「路上小心。」

沈千盞心下稍安。

剛過三秒,仍在導航的手機又一下微振,季清和又發了一條:「我等你。」

明明是冷冰冰的三個字,沈千盞莫名看出了幾分和往常不一樣的曖昧。

她抬眼,看迴路況。

後半截路因公交車停靠,有些堵塞。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緩慢通行的路人,忍不住,輕咬了咬手指。

到時間堂已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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