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幕

被季清和的坦誠所震懾的沈千盞,半晌沒接上話。

喬昕來通知她開會,見她盯著桌上的禮盒發獃,小聲提醒了句:「盞姐,我們部門最近收禮物是不是有點太頻繁了?」

嚴格來說,也沒一個部門。

季清和大方歸大方,送禮卻是點兵點將,只有在他那有名有姓留有印象的,才能收穫空投。

禮盒大部分是彩妝、護膚品、香水和不終歲旗下周邊產品,價值非常可觀。

起初是元旦剛過的新年禮物,上到蘇瀾漪,下到跑腿對接的幾位生活助理人人有份。後來是單單送沈千盞的部門,一連數次,高調到隔壁部門都有所耳聞,天天酸溜溜地來找她打聽內幕。

剛開始喬昕還會搪塞是因為合作關係,投資方比較大方。可接二連三的,別說同事們不信,她也無法說服自己這種一擲千金的行為單純只是為了維護合作利益。

她委婉轉達了一番近日來令她深受其擾的行為:「我現在去衛生間不止要小心女同事,還要防著男同事。大家對我們和不終歲的合作挺好奇的……」當然,主要是您的個人八卦。

但後半句話她沒敢說。

沈千盞這人特別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八卦到她頭上,無傷大雅的她若是心情好能正主在線熱聊實時加料,觸犯底線噁心到她的,通通錯殺一個不留。

沈千盞點點頭,沒在意:「先去開會。」

今天的會議由蘇瀾漪主持,有點類似於年度彙報。但因彙報內容過於公平透明,蘇瀾漪罵起人來也是眾生平等,被戲稱為「年度公開處刑」。

沈千盞到時,公司各部門主管、經理已將會議室佔了個七七八八。

她今年實績優異,等會嘉獎表揚必不可少,為避免引起眾怒,非常低調地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下午兩點,會議正式開始。

蘇暫代表藝人經紀部發言,當談及年後將起訴向淺淺違約時,整個會議室安靜得如同時間靜止了般,鴉雀無聲。

有一半的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正轉著筆玩的沈千盞身上。

眾所周知,千燈開拓藝人經紀版圖時,是沈千盞臨危受命,不遺餘力捧紅了向淺淺。除了向淺淺的經紀事務,沈千盞還要兼顧製片人的工作,她如今的地位幾乎是完全靠著自己的拼勁掙來的。

在千燈,有人不服蘇暫都不會不服沈千盞。

去年沈千盞卸任經紀事務,公司甚至還有傳言她是因功高蓋主被蘇瀾漪撤職回做製片。眼下這才過去大半年,向淺淺出走,經紀部除了一個周延,再沒出色的藝人,儼然一盤無將之軍的散沙。

蘇暫也意識到了氣氛的沉默,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繼續往下彙報。

沈千盞慢悠悠轉著鋼筆,從頭到尾,連眉毛都沒挑過一下。

向淺淺堅持出走的結局,她幾乎是一開始就預料到了。她始終沒去找向淺淺私聊,就是因為知道始末,不想用當初殫精竭慮的恩情挾報。

有件事,蘇瀾漪沒告訴她,但沈千盞心知肚明。

她當年卸任經紀人,一是因工作量太大不堪負荷,二是蘇瀾漪對她精力分散有所不滿。外界對她的讚譽越高,蘇瀾漪對她就越有意見。

沈千盞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饒是蘇瀾漪這點無心的埋怨跟女孩撒嬌一樣,她還是在第一時間重視,主動提出要卸任。

千燈在藝人經紀領域是和向淺淺一起從無到有,漸漸成長。沈千盞對向淺淺的用心比眾人表面所看見的要多得多,她其實不忍放棄向淺淺。

但蘇瀾漪於她人生最低谷時伸出手,更無法辜負。

幾番衡量之下,沈千盞選擇了放棄向淺淺。

向淺淺重情重義,她固執認為沈千盞是因蘇瀾漪弄權,為平衡公司其餘部門主管才會被撤職,哭過鬧過,秘密與蘇瀾漪置換條件來挽回。

談判最終結果不得而知,但看向淺淺隨後半年的放縱和消沉,顯然是無疾而終了。她性格偏執,估計對沈千盞放棄她耿耿於懷,心生怨恨,才會以背叛千燈的方式做報復。

成年人的世界感情向來寡淡淺薄,尤其在這座城市,大多人無所依附,為了生存有的是人選擇嗜血吃肉,擇利益而生。

那她算什麼呢?

會議結束後,沈千盞收拾東西走人。

臨走前,她轉身看了眼蘇暫,打了個手勢示意等會辦公室見。

今晚有柏宣主辦的慈善晚會,蘇瀾漪今晚有事,讓蘇暫代為出席。

沈千盞代表千燈,自然要與他同行。

慈善晚會每年舉辦,聲勢日漸浩大。

會場呈半開放,有藝人紅毯簽名環節,現場更有多家媒體直播轉錄。除藝人以外,圈內大佬雲集,無論是出於曝光考慮還是結識權貴,都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蘇暫找來時,沈千盞剛換好禮服在化妝。

他難得看見沈千盞老老實實坐著被造型師妝點,忍不住調侃:「之前不是嫌棄化妝師還沒你自己化得好,非要自己動手?今天怎麼就屈服了?」

沈千盞瞥他一眼,邊指揮化妝師將她眼妝暈染開,邊懟他:「嘴上積點德吧,天天幫我得罪人。我上輩子是欠你幾百萬了,你這輩子這麼窮追不捨的?」

蘇暫也沒個正型地在她手邊坐下,嘀咕:「那你這輩子還我,我勉強可以不計較。」

沈千盞險些呸他,但餘光看見鏡子前美艷端莊風情萬種的自己,實在不忍口出惡言破壞這副美麗的皮囊,強行穩住,只意思意思翻了個白眼。

但有些人吧,就是不知道識趣二字怎麼寫。

蘇暫見她熄火,主動挑釁:「今晚打扮得這麼好看,有預謀?」

——老娘天生麗質,稍微收拾打扮下就能光鮮亮麗,死直男知道自己這番言論多招人打嗎?

蘇暫繼續:「有新目標了?擴充後宮?」

忍不了的沈千盞終於開噴:「我就有過一個男人,哪來的後宮?」

她掃開化妝師的手,轉身去拎蘇暫的狗耳朵:「女人化妝,跟男人屁點關係都沒有。」

被收拾了的蘇暫,瞬間安靜如雞。

沈千盞不用走紅毯,直接進會場。

千燈的座位在第五排,與一眾影視公司同僚同坐。

她來得較早,坐下後先不動聲色地梭巡全場,尋找季清和的位置。

直至出發前,沈千盞才留意到季清和下午給她發過一條微信,寥寥四字:「今晚面聊。」

看時間,她當時正在開會,手機靜音。散會後,又趕時間化妝換禮服,直到上了車才有空看手機。

距離上次見面,已過去整一周。

沈千盞從起初的下次見面一定給他好看到現在心如止水看破紅塵,深深覺得自己離中年出家不遠了。

可直到晚會開始,蔣業呈上台致辭開幕,沈千盞也沒見到季清和的身影。

晚會分前半場和後半場,後半場才是重頭戲,需從會場移步另一個展廳。

這時,也沒了對號入座的要求,眾人皆可隨意。

沈千盞被塑料姐妹艾藝挽著入場時,意外地看到了在門口等候的明決。

後者似乎就在等她,見她出現,穿過三三兩兩到達現場的美麗皮囊們,徑直走到她面前:「沈製片,季總這邊請。」

艾藝意外地掃了沈千盞一眼,但這種情緒只短暫地出現了一瞬,她很識趣地鬆開手,借口見到熟人,先一步離開。

沈千盞也沒扭捏,微微頷首,與蘇暫一前一後往最前排走去。

季清和坐在首排角落的位置,有花藝和裝飾擋住兩側舞台的燈光,形成了相對封閉的空間。

他的身後紛紛擾擾,似水滴入滾油,充滿了人間煙火氣。他卻不受這煙火干擾,像獨立於時間維度之外,與世隔絕。

似察覺到她出現,一直背對著她的季清和毫無預兆地轉頭,向她看來。

他的側臉線條冷冽,鼻樑直挺,下顎的輪廓被展台的光影柔化,透出幾分動人心魄的禁慾感。當目光觸及沈千盞時,明顯看到他眼底有光驟亮,像螢火鋪天,星辰斗明,那色驚艷像天幕星河,一閃而逝。

被美色殺到的沈千盞,很沒出息的腿一軟。

要不是要臉,爸爸老公哥哥她能不重樣地叫上十分鐘。

不過沈千盞豐富的心理活動在那張五官精緻的臉上找不到一點痕迹,她優雅入座,一絲不苟地擺正裙擺後,才矜持地用正眼打量季清和。

後者姿態慵懶,長腿交疊,坐姿並不端正。

他的目光從沈千盞的眉眼落到唇上,又從修長的天鵝頸落至一層薄紗遮掩的直角肩,最後若有若無地落在她的胸口,幾分打量幾分克制道:「胸圍估小了?」

沈千盞今晚穿的正是季清和前兩天送來的高定禮服。

他這麼一問,她原先打好的草稿瞬間被粉碎,她抬眼,一字一句惱怒道:「是我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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