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節

微弱的陽光從窗帘的縫隙中直射進來。簡陋的桌上散落著幾個空啤酒罐。天空已經放亮。雖然緋田早就做好了徹夜不眠的心理準備,但他最後似乎還是稍微睡了一會兒。酒精的力量果然偉大。

緋田從床上坐了起來,不禁撇了一下嘴。腦袋十分疼痛,胃部脹痛,似乎有什麼東西還沒消化。緋田感到渾身乏力,手足浮腫,牙齦也有些不太舒服。雖然沒看,他也能想像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摸了一下臉頰,發現自己滿面泛油。

他慢吞吞地站了起來,開始為出發做準備——已經沒有住下去的必要了。緋田發現床上濕了一片。他想起來了,昨天晚上,自己把啤酒罐子扔到了牆上。緋田拿起毛巾,開始擦拭床單,心裡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惡。

他洗了一個熱水澡,仔細地刷了刷牙。盥洗台的鏡子當中,映出了一位老人的模樣。他雙眼無神,皮膚鬆弛,臉色難看。

緋田換好衣服,拿起書包離開房間。在服務台退房的時候,他發現住宿費便宜得驚人。本以為在這裡滯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實際上卻只住了屈指可數的幾天。

他搭乘計程車來到長岡站,坐上前往新瀉的新幹線。自由席 車廂空蕩蕩的。緋田找了一個三人座,躺倒在椅面上。旁邊的座位上坐著兩個男人,看樣子像是公司職員。

緋田閉上眼睛,思考著怎樣向風美說出真相。他覺得風美肯定會失去理智,不知所措,所以得找個不太引人矚目的地方。風美現在住在富良野。晚上去房間直接找她怎麼樣?不,她大概會和隊友住在一起。為了能和風美獨處,最好還是另外找個房間……和風美獨處的時候,首先應該說些什麼呢……緋田絞盡腦汁,翻來覆去地思考。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找不到一個不會傷害到風美的好方法。緋田十分鬱悶,胃部依然脹痛。

雖然早上什麼都沒吃,但他還是沒有一點兒食慾。

緋田想去買瓶橘汁。他剛要站起來,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了那兩個公司職員對話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警方好像搜查了KM建設公司。」一個男人說道。

KM建設!警方搜查!緋田無法對這幾個詞置若罔聞。他豎起耳朵,仔細地傾聽起來。

「什麼時候?」另外一個男人驚訝地問道。

「就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我有個朋友在KM建設總公司,他剛給我發的郵件。」

「那個公司出什麼事了?」

「可能是他們社長的事情吧。聽說他們那個社長在北海道出了車禍,你知道嗎?」

「哦哦,那個啊,我在新聞上看到過。」

「那個社長啊,據小道消息說,」男人壓低了聲音,「可能被卷進了什麼事件里。」

「事件?」

「有人說這不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警方的調查可能就是為了這個吧。」

「啊?!居然變得這麼誇張啊?」

他們一副談論別人事情的口氣。緋田就此推斷,這兩個人應該和KM建設沒有關係。但是,緋田還想得到一些更加詳細的消息。

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身邊的這兩個人身上。

「現在本來就已經很不景氣了,真是夠慘的。而且,據說KM建設的下任社長現在還身患重病。」

「啊?真的嗎?」

「就是現任社長的兒子。聽說他一直住在大越醫院,好像得了癌症。」

「真夠倒霉的。」

「他們是個家族企業,社長好像是世襲的。繼承人可能英年早逝,所以那家公司肯定會出亂子。我在KM建設的那個朋友說了,要是現任社長和下任社長都死了的話,公司肯定會變得動蕩不安。

他現在好像挺害怕的。」

「這倒也是,確實挺讓人不安的。」

「唉,我們這邊也讓人不得安寧。畢竟我們那個公司……」

在這之後,話題便轉到了別處。兩個人再也沒有提起KM建設。

緋田注意到對話中出現了「大越醫院」。這是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的名字。自不必說,上條夫婦的孩子就是在這家醫院被拐走的。

——上條伸行的兒子住在那家醫院裡……仔細一想,確實如此。大越醫院是長岡數一數二的綜合醫院。

既然上條世津子在那裡生過孩子,那麼,上條的獨生兒子選擇在那兒住院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在聽到醫院名字的瞬間,緋田的腦海里閃過了另外一個念頭。

緋田不禁心生猶豫,難道我就這樣回到北海道,把真相告訴風美嗎?這麼做真的合適嗎?

就在他思量再三的時候,新幹線到達了新瀉站。走出檢票口後,他又轉身折了回來。緋田站在售票機前,又買了張車票——一張返回長岡的車票。

他想去大越醫院看看。當然了,他並不是去探望上條夫婦的兒子。突然造訪,肯定會引起對方的不快。但是,緋田也不想就這麼直接返回札幌。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去趟醫院,在病房裡擺上一束鮮花。雖然他知道這只是單純的自我安慰,但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這種衝動。

緋田回到長岡站,買了一束鮮花後,便乘著計程車奔向了醫院。

這是一條他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線。

大越醫院幾乎沒什麼變化,和他數年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建築物被塗成灰色,莊嚴而又穩重。對到這兒就診的病人來說,大越醫院看上去顯得比較可靠。

在此之前,緋田一直以為風美是在這裡出生的。他堅信,十九年前,風美被人從這裡偷走,然後歷經坎坷,被自己撫養長大。

現在,這家醫院變成了風美同父異母的哥哥居住的地方。如果他把所有真相如實相告,那麼對方的生命或許還有挽救的希望。

緋田緩緩地走著。他穿過玄關,徑直朝右邊的院內服務台走去。

一個像是前來探望病人的女人正在詢問服務台里的女接待員什麼問題。待她離開之後,緋田走到服務台前,對接待員說:「上條先生的兒子應該是住在這裡吧?」

「上條先生在四樓。四〇一房間。您現在上去的話,應該能見到他。」身穿白衣的女接待員回答道。

「不,就算見不到也沒事。您能幫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他嗎?」

緋田讓她看了看花束。

「這束花嗎?」

「是的。您只需幫我送過去就可以了。」

女接待員說了句「哦,這樣啊」,隨後點了點頭。

「既是這樣,您能放在四層的護士站嗎?我這裡沒法幫您保管。」

「啊……是這樣啊。」

「非常抱歉。」女接待員低頭行禮。

沒辦法,緋田只好乘上電梯,上到四樓。他在樓道里稍微留意了一下,便找到了護士站。屋裡有三個護理員。其中一個看到他,走了出來。

「您是來探望病人的嗎?」

「是的。您能幫我把這束花放到上條先生的病房裡嗎?」

「上條先生?」護理員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您不去見見他嗎?」

「是的。實際上,我和他並不認識。上條先生的父親曾經照顧過我。」

護理員一臉的不解。突然,她的視線投向了緋田的身後,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

「啊,正好趕上了。那位也給上條先生買了束花。」

緋田回頭一看,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長髮女子走了過來。她朝緋田行了一禮。

「那個……您是上條先生的親戚嗎?」緋田問她。

「不是,我是公司里的人,是常務的聯絡員。」

長發女子名叫小倉邦子。她所說的常務可能就是上條的兒子。

「我叫緋田。」緋田掏出名片。

不過,在看了他的名片之後,小倉邦子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這麼問或許比較奇怪,但我還是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您知道上條伸行先生為什麼要去札幌嗎?」緋田問道。

「據我所知,他去那裡是為了見一位滑雪運動員……聽說,很早之前,社長就是她的粉絲。」

「那個滑雪運動員就是我的女兒。」

聽了緋田的話,小倉邦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是這樣啊。」

「因為這層關係,我之前曾去探望過上條伸行先生。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上條夫人。聽夫人說,上條先生的兒子也在住院。這次我正好來這裡辦事,所以想過來送束鮮花。」

「是這樣啊。要是這樣的話,我來幫您送過去吧。其實,我覺得最好還是由您直接交給常務,但是,常務今天剛好不太舒服,」

「不,真的沒事。我本來也是打算把花放下就走的。請您不要介意。」

「不好意思,我來替您轉交。」小倉邦子接過花束,並把緋田的名片插在上面。

在小倉邦子的目送下,緋田乘上了電梯。他覺得心中的悶氣多少紓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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