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節

緋田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四周擺著些舊傢具,像是某座公寓的一個房間。雖然這個房間有點兒陌生,但緋田卻認出這是他的房間。

房間里到處都是門。他從一邊開始依次把門打開。所有的門都和另外一個房間連結,但卻無法找到通向外部的出口。

緋田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儘管門還沒有打開,但他知道裡面是一個陽台。他的眼中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一副情景:陽台上吊著一具屍體,是智代的屍體。一陣風從旁邊吹過,智代的屍體開始搖晃起來。他不禁焦急起來——我得趕快處理一下,不能讓別人發現。

緋田想儘快把門打開。在焦急當中,他忽然意識到有人正在追他。有人正在向他迫近。緋田知道那個人是誰。她是一個女人,是上條夫人。

——還給我!還給我!

一個聲音在緋田的耳邊響了起來。緋田沒有勇氣回頭。他想逃走。他想把門打開跑出去。但是,門卻一直打不開……在身體一陣輕微痙攣的同時,緋田醒了過來。他正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前的電腦顯示器上是屏幕保護程序的畫面。他點了一下滑鼠,屏幕切換到了編寫文件的畫面。他剛才正在寫體能測試通知。

緋田渾身是汗。他獃獃地望著電腦屏幕的畫面,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噩夢。自己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呢?沒有必要做這種自我分析。

緋田毫無幹勁兒。就在他努力想繼續寫下去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是風美打來的。

「我現在在札幌站,一會兒可以去你那裡嗎?」

「可以倒是可以。你要是過來的話,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對不起,晚飯可能不行。具體等見了面再說吧。待會兒見啦,我現在就過去。」風美自顧自地說完,隨即掛上了電話。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風美來到了健身俱樂部。她提著一個大旅行包,走進辦公室,說自己一會兒要去富良野。聽她這麼一說,緋田便明白了。

「為世界盃做準備嗎?」他問道。這次的世界盃在日本舉行,會場便設在富良野。

「嗯。」風美點了點頭,「高倉先生說『不管怎樣先去了再說』。

由於那個事件,上次的集訓半途而廢了。所以,我想在比賽現場實地滑一下,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既然競爭的慾望已經被點燃,那就去參賽吧。」

「沒有那麼誇張啦。硬要這麼說的話,我只是不想辜負期待。」

「期待嗎……周圍的人對你的期待嗎?」

「也包括這個吧。」風美低著頭,聲音很低沉。

緋田看著她,覺得胸口一陣發熱。他知道,他們作為父女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事先聲明,你不用顧忌我的感受。這次的比賽並不是什麼最後的機會。你要為你自己去滑,這才是最重要的。高倉教練、公司,還有我,這些事情你通通不用去想。」

風美抬起頭,對父親露出了微笑。

「爸爸,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對我說了。我知道,我應該為自己而滑。但是這回,我的感覺稍微有點兒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我一想到那個人——也就是上條先生——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那個人那麼不顧一切地來為我加油,等病情好轉、恢複了意識後,他要是知道我放棄了比賽,肯定會大失所望的。」

風美的話讓緋田一時啞口無言。只要提到上條,他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實際上,我昨天又去了一趟醫院。」風美說道。

「醫院?你去探望他了?」

「嗯,我去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忍不住,無論如何也要去那看看。」

「你一個人去的嗎?」緋田的聲音有些沙啞。

風美搖了搖頭。

「柚木先生和我一起去的。」

「他?」緋田回憶起兩天前的事情,不禁吃了一驚。

「他說現在這種時候不能讓我一個人行動,簡直就是一副保鏢的樣子。雖然今天我是來爸爸這裡,但他還是放心不下。」

「他什麼也沒說嗎?比如……上次的那個研究。」

「如果是和遺傳基因有關的話,他倒是問過我。他還問了好多和媽媽有關的問題。什麼媽媽做過什麼運動啊,是什麼體型啊。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以前一直調查我和爸爸之間的聯繫,現在又想了解媽媽的事情。可是,媽媽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怎麼了解,所以就實話實說了。他聽了以後,好像挺失望的。」

柚木果然向風美打探智代的事情。雖然緋田知道沒有擔心的必要,但他還是不能平靜下來,儘管柚木不可能發現智代和風美沒有親子關係的事實。

「在醫院裡,我遇到了上條先生的夫人。」風美說道,「倒不是碰巧見到她的。我之前拜託過她,說夫人去探望的時候,希望能夠通知我一下。」

緋田再次屏住了呼吸。他感覺腳下有些搖晃。

「那個人還在醫院嗎?」他佯裝平靜地問道。

「她中間好像回過一次新瀉。不過,她不能撂下她丈夫不管,所以又趕了回來。真是夠辛苦的。」

緋田聽著風美的話,不禁冒出一陣冷汗。女兒什麼都不知道。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現在談論著的這個女人是誰,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緋田心想,風美現在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憐,但她如果得知了真相,肯定會變得比這個女人更加痛苦。想到這裡,緋田便被罪惡感壓得喘不上氣來。

緋田決定等到世界盃結束。既然風美有參賽的意願,那就一直沉默到比賽結束吧。緋田下定決心,一旦風美完成了比賽,他便會儘快把真相告訴她。

「你和那個人……和上條先生的夫人,聊了很久嗎?」

「不,也就說了十分鐘左右吧,站著聊的。」

「這樣啊。」

「爸爸,你知道嗎,上條夫人的兒子也得病了。所以,她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好像得兩邊來回跑。」

「啊啊,前幾天聽她說過。她兒子好像一直在住院。」

這個話題讓緋田的心情依然複雜無比。他們說的不是別人,而是風美的親哥哥。

「你知道他得了什麼病嗎?」風美壓低聲音說道。

「不知道,我倒沒問這個……」

「聽說是白血病。」

「什麼?」

「據說病情十分嚴重,化療幾乎沒有什麼作用。真是不幸啊,聽說他才二十多歲。唯一的希望就是骨髓移植了,但是他們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挺發愁的。夫人說,她真不知道上條先生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跑到北海道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緋田的心騷動起來。他覺得胸口裡似乎堵著個什麼東西。它不斷地膨脹著,但還沒有完全成形。

「爸爸。」

隨著風美的叫聲,緋田終於回過神來。他發現風美正歪著腦袋一臉驚詫地看著自己。

「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在她兒子處於這種狀態的時候,她丈夫還被卷到了巴士事件里,真是太不幸了。」

「可不是嘛。我總想幫幫她,但是卻什麼也做不了。」風美悲傷地低下了頭。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把上條先生變成那個樣子的不是你。你沒有錯。」

「這我知道……」

「時間還來得及嗎?」緋田問道。實際上,他想一個人待會兒。

風美看了一眼手錶。「嗯,我差不多該走了。」說完,她站了起來,「打擾你工作了,對不起。」

「沒事。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嘛,你只要考慮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到底參不參加世界盃,最後還是由你自己來決定。但是有一點,你不能帶著敷衍了事的心態去參賽。一來,這是對其他選手的不敬。

二來,這種心態很可能會導致失敗,造成重傷。那些支持你的人,應該不想看到你滑到一半就退出的樣子。」

「嗯,我知道了。相信我吧。」

最後,她說了一句「回頭再聯繫」,隨即向出口走去。

緋田送她離開後,匆忙返回辦公室。他在電腦前坐下,連上網路,隨即敲出了「白血病」這個關鍵詞。

緋田開始閱讀顯示在屏幕上的信息。不一會兒的工夫,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後背上卻彷彿有一股冷氣正在,上下遊走。

——果然是這樣。

他的視線集中到屏幕里「骨髓移植」這幾個字上。隨後,他又讀了一下相關說明。說明中寫著,如果是陌生人的話,白血球的配型成功的幾率在數萬分之一到數百萬分之一之間。即便是病人的父母,也鮮有骨髓匹配的例子。但是,如果是兄弟姐妹的話,配型成功的幾率將上升到百分之二十五。

緋田心想,他為的就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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