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節

從上條住的醫院回來後,僅僅過了兩天,緋田便再次來到北方驕傲大酒店。前幾天,高倉說他有事要和緋田商量,說他們可以在札幌市內見面。但緋田說自己剛好要去酒店辦點兒事,於是便提議自己去酒店找高倉。其實緋田並沒有什麼大事,他只是想去看看風美而已。

途中,緋田路過了事故發生的現場。前些日子還只開放單向車道的公路,現在已經恢複了雙向通行。被巴士猛烈撞擊的側壁已經做了應急性修復。

到達酒店後,緋田來到大廳的茶歇室等高倉。沒過多久,身穿訓練服的高倉便走了過來,同行的還有風美。

「讓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其實我本來可以去找你的。」

高倉滿臉歉意地揮了揮手。

「不用介意。我那邊反正也沒什麼事。要是讓阿爾卑斯滑雪隊的教練特地跑來找我,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話可真是刺耳啊。其實最近兩三天,我一直都讓他們自行安排訓練。」高倉在緋田對面彎腰坐下。風美坐在他的身旁,表情似乎有點兒僵硬。

「對了,那個事件有什麼進展嗎?」

被緋田這麼一問,高倉搖了搖頭。

「我們這邊得不到任何消息。警察把風美的粉絲來信都拿走了,但後續進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至於從信里得到了什麼消息,他們更是一點兒也沒和我提過。他們說,只要判明風美和這個事件無關,就把那些信全都還回來,但我覺得他們並不會這麼做。」

「我覺得也是。」緋田點了點頭。警察什麼的,歸根結底還是官僚體系中的人。

「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實際上,我昨天和淺尾先生談了談,關於這屆世界盃的事。」

淺尾是日本代表隊的領隊。緋田已經大概能夠猜到淺尾和高倉的談話內容。

「那個事件,淺尾先生知道了嗎?」緋田問道。

「他已經知道了。他說昨天上午,刑警去找他了,還給他看了恐嚇信。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恐嚇信里提到了世界盃。」

信里確實有這麼一段。

——開除緋田風美!把她從隊伍里除名!不要讓她參加世界盃,不要讓她參加任何比賽!

「警察好像也問了淺尾先生,問他看了這封信後有沒有什麼線索。當然了,他的回答肯定是『沒有』。」

「淺尾先生很困擾吧。」

「可不是嘛,他非常無奈,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們卻什麼也答不出來。」

「那世界盃參賽人選呢,他有什麼打算嗎?」

高倉撓了撓腦袋,瞥了一眼旁邊的風美。

「問題就在這裡。他說希望風美參賽,但現在還沒有討論出一個最終的結論。如果事件能在世界盃開始前解決,那是最理想不過的了。但是事件並不一定能夠圓滿解決。淺尾先生說,假如一直沒有解決的話,那便只能在報名截止日期前做出決定了。」

「如果到時候事件沒有解決的話,賽前還能更換參賽人選嗎?」

「這正是讓他發愁的地方。雖然警方希望淺尾先生慎重決斷,但他卻不想被恐嚇信牽著鼻子走。說得極端點兒吧,萬一以後再受到威脅呢?到時候還能改變應對方針嗎?」

「這麼說的話,就算事件沒有解決,風美還是有可能入選參賽名單,是這樣的吧?」

「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的態度確實很微妙。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優先考慮的還是風美本人的意願。淺尾先生說,到時候就算風美決定退出,他也不會因此處罰風美。」

緋田看了看風美,只見她低著頭,十指時而交叉時而分開。

「總而言之,淺尾先生說,讓我們先和風美談談,看看她的想法。如果風美沒有參賽的意思,那麼淺尾先生他們也就沒有必要討論要不要讓她人選了。」

「確實是這樣的。」

這個時候,風美突然抬起頭。

「我還是別參賽了。最好乾乾淨凈地退出,省得給大家添麻煩。」

高倉板著臉,搖了搖頭。

「淺尾先生的話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別瞎理解。」

「可是……」風美再次低下了頭。

高倉反覆看了看風美和緋田。

「我知道,你們兩個早就把賭注押在這次世界盃上了。所以,你們千萬別輕易言退。另一方面,你們還要充分意識到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現在就說風美和那起事故沒有關係,仍然為時尚早。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兒不負責任,但我一個做教練的說什麼都解決不了問題。到底參不參賽,到底應該怎麼做,最終的決定還是應該由你們兩個商量之後做出。不管你們最終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和淺尾先生都會表示尊重。」

緋田覺得壓在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世界盃之後向風美說出一切。但現在,風美很可能不得不主動放棄世界盃。他不可能強迫風美參賽。就像高倉說的那樣,這是件性命攸關的事情,這關係到她的生命。

「怎麼樣?」高倉向緋田投去嚴肅的目光。

「我明白了。我理解那邊的立場,非常感謝。我想和風美商量一下,然後再做出決定。什麼時候把結論告訴您呢?」

「不著急,你們慢慢考慮,開賽前告訴我們就行了。SAJ將負責考慮如何向媒體解釋。」

「是這樣啊。這麼說,我們還有些時間啊。」緋田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女兒。

「我要找您談的就是這些。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有了。讓您操心了,非常感謝。」

「不用不用。我還有事,那就先行告退了。」說著,高倉站了起來,走出了茶歇室。

緋田和風美同時陷入了沉默。風美透過窗戶眺望著滑雪場。緋田也跟著她把視線投向了同一個方向。

在一個緩坡上,一對夫婦正在興高采烈地滑行著。他們的年紀應該不小了——這一點從滑雪服上就能看得出來,那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了。

「那兩個人還用犁式直滑法呢。」風美說道。

「是啊。」緋田答道。明明穿著最新式的卡賓式滑雪板,卻沒有好好利用板子的特性。他們的滑雪技術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滑雪服流行的年代。

「不過,他們看起來很高興啊。」風美喃喃地說道,「他們兩個情意相通,就算連我都看得出來。」

緋田看了看她。他不知道女兒想要說些什麼。

「什麼時候可以像他們那樣單純地享受滑雪的樂趣呢。」

「你覺得滑雪不是一種享受嗎?」

風美歪著腦袋說道:

「倒也不是不享受。可是,我越來越不清楚自己享受的是什麼了。到底是享受滑雪的快樂呢,還是享受贏得比賽的快樂……」

緋田望著愈發焦躁的女兒,不禁回想起了幾十年前的自己。當時的他和風美有著相同的苦惱。這或許就是希望登上巔峰的運動員的宿命。

「在兩方面都得到享受的運動員,才是強大的選手。」

「這麼說的話,我肯定成為不了強大的選手了。至少,這次的世界盃我是沒法參加了。我沒法去享受比賽。因為自己的原因,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去參賽——這種事情我辦不到。」

緋田陷入了沉默。女兒的心裡十分煩惱。她在向父親尋求答案,但自己卻沒法給她一個適合的答案。對於如此無能的自己,緋田感到羞愧難當。

「我還想繼續滑下去……」風美望著滑雪場,獃獃地說道,「什麼都不要想,只管滑下去就好了。」

「沒錯,就這樣,什麼都不要想,繼續滑下去吧。至於這次世界盃的事情,以後慢慢考慮吧。」

風美露出一副被拯救的表情,站了起來。「爸爸,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還讓你替我擔心。」

「沒這回事兒。你沒有錯。嗯,快去吧。」

風美點了點頭,走出茶歇室。緋田目送女兒向電梯走去。

「你沒有錯,」緋田不斷地在心裡默念道,「有錯的是我。」

就剩下緋田一個人了。他喝了口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了一聲「不好意思」。緋田轉過身去,不禁大吃一驚。

站在他身邊的是上條夫人。

緋田慌忙站了起來。

「啊,前些日子真是太謝謝了……」他慌忙低頭行禮,驚恐之餘,根本說不出話來。

「應該道謝的是我。您特地去醫院探望,真是感激不盡。我想稍微打擾您一下,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

「您請說。」緋田說道。他把她讓到高倉剛才的位置上。

「您住在這個酒店裡嗎?」緋田問道。

「是的。我想看看事故的發生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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