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情萬種(上) 第一百一十章 何為江湖

趙烈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精赤上身走出了五百羅漢殿,皎潔月色下,他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停住了腳步,靜靜站在白衣殿前的花園中,低頭就看到了倒映在月牙狀潭水中的一輪皎潔明月。

清晰倒映水中的明月依然寧靜如玉,可是月影旁邊無聲無息地浮現了無虛大師的身影,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嚴,手掌更是白如瑩玉,此刻年華雖已老去,但少年時必定是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他立在水霧繚繞的潭水邊,立得很穩,猶如亘古不變的佛像,水霧從潭上一絲絲地蒸起,裊裊地瀰漫上升,滿池都是,讓水中的身形變得縹緲。

幾名僧人低頭恭敬送上茶具,暗紅色的檀木茶几下各式的茶罐傾斜交錯,無虛大師親自在小爐上燒了壺沸騰的清水,心中的神魂都集中在茶上,輕聲悠然道:「趙幫主力戰百場,然後獨自闖過十八羅漢陣,十年來乃是江湖第一人!」

趙烈目光閃動,恭敬道:「大師言重了,雖然十八羅漢陣看起來是敗在了我的手中,但實際上卻是敗在了少林絕學之下,少林武學博大精深非一般人所能想像,趙烈心悅誠服。不過此時我只是想請教大師,為什麼把葉飛和張旺財帶到少林寺?他們兩人乃是江湖少年英雄,俠肝義膽,並非黑道高手。」

無虛大師答非所問道:「施主剛才連番激戰,應該感到身心疲憊,何不坐下與我飲茶,品茶講究平心靜氣,人生應該遵循修身養性,順其自然,人有野心無可厚非,但野心大了會貪的無厭,有攀登人生頂峰的意願無可挑剔,但要衡量自己的能力和人生得失,追求普通平凡沒有什麼不好。」

趙烈強壓下心中的擔憂憤怒,悠然含笑坐下,隨手倒了杯清茶,看著氤氳的霧氣慢慢升起,看著葉片在水中如雲捲雲舒,沸騰輕狂的心有了一絲寧靜,忽然淡淡道:「大師乃是世外高人,自然可以做到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的超然境界,可惜我乃是凡人,而凡人自有凡人的悲哀,身居佛門廟宇,我此時也做不到佛家的空明境界,做不到境生而心不起,有的還是對逝去時空那些殘存愛與恨的眷戀,做不到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

無虛大師凝神細聽,雙眼射出驚異目光,抬頭語重心長道:「施主談吐不凡,絕非普通江湖草莽,瓷盞空心裝萬象,無垠境界小壺中,權利富貴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彈指間,灰飛煙滅。只有茶品人品相得益彰,才能達到天人合一的無我之境,一如野鶴游於閑雲,潛龍戲在深淵。」

趙烈堅定道:「大師所說禪意太過高深,我還達不到那種境界,只是希望把葉飛和張旺財帶出少林,龍門石窟那場激戰,在下心急之下多有得罪,還請大師多多包涵,不過此事和他們兩人毫無關係,有什麼恩怨情仇我趙烈一人可以抗下!」

無虛大師嘆息道:「佛門靜地,唯度有緣,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施主身上戾氣太重,當年龍門血戰驚天動地,竟然不過是為了雙手粘滿血腥的魔女,施主認為值得嗎?黑虎幫近年氣勢逼人,恐怕江湖難免會掀起腥風血雨,自古英雄豪傑有幾人能真正稱霸江湖?施主何不聽老衲一言,放下江湖,悠然逍遙武林。」

倒映在水中的寧靜月亮忽然破碎了,化為了萬千流光碎影,趙烈冷冷道:「曾經我也想縱情逍遙江湖,快意恩仇,無拘無束!可是江湖卻迫使我亡命天涯,當我被江湖人苦苦追殺的時候,怎無人與我談禪說道,解脫我於萬丈苦海中?若非我此時擁有強大力量,大師恐怕也沒有閑情來陪我喝茶吧?江湖只有強者才能為王!」

無虛大師驀然愣住,若有所思,良久才沉聲道:「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來如風雨,去似微塵,往事隨風,施主何必如此動怒?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葉飛和張旺財當時受傷極重,我不過把他們帶回少林療傷而已,正宗的佛門內功可以讓他們迅速康復。」

趙烈收回銳利如刀的目光,淡淡道:「那我就多謝大師好意,現在可以把他們帶下少林了吧。」

無虛大師伸手輕拂頷下長須道:「到了少林便不是我做主了,此事只有掌門方丈才可決定。葉飛和張旺財這些日子在少林靜心養傷,終日在達摩洞誦讀佛經,修身養性,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趙烈冷笑道:「少林歷代弟子犯錯之後就會送到達摩洞面壁思過,達摩洞乃是少林禁地,我就知道此事絕沒有這樣簡單,在下告辭了,多謝大師泡的清茶,我這就去見了空掌門!」

無虛大師含笑為趙烈倒滿了茶水,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展現了出世的胸襟和高逸的氣度,悠然道:「施主不要太心急,本來掌門方丈已經在千佛殿等候施主,可惜少林還有一人想與你交手,就連我也攔不住,他就是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少林戰僧凌空。」

趙烈目光閃爍,神色陰晴不定,明白即將面臨艱苦激戰,抬起的手忽然又放在了茶杯上,繃緊的身體反而放鬆了,悠悠喝了口清茶,全身肌肉鬆弛下來,臉上掛著沉穩從容神態,暗中默默恢複剛才損耗的真元。

無虛大師沉聲道:「凌空性格剛烈,武功走威猛道路,天賦過人,年紀輕輕就在藏龍卧虎的少林脫穎而出,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傲然成為名動天下的七大高手!不過他自從在天絕頂血戰魔教眾多高手後,黯然回到少林,十年來竟然再也未與人交戰,終日誦讀佛經。哎,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的功力深淺,施主雖然近年來威震江湖,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趙烈眼中並無絲毫畏懼目光,臉上露出尊敬神色道:「江湖七大高手十年前就名動武林,無一不是絕代豪傑,少林戰僧更是戰無不勝,今日能與凌空激戰,自是趙烈的榮耀。」

無虛大師低聲道:「剛才凌空望到施主破了少林十八羅漢陣,於是決心出手與你痛快激戰,因為先前你已消耗大量真氣,所以特地讓我與你飲茶論道,以便你恢複真元體力。施主此時心事成塵,只有倒一盞清茶,方能慢慢品其中真味,希望能達到忘我、無念的無上境界,阿彌陀佛!」

黑夜中的明月漸漸斜落,一陣冷風忽然吹來,趙烈凝神調息消耗的內力,輕輕伸手握住一縷冷風在手心,它不是溫馨的,也不是美麗的,只是在觸摸的剎那間感覺到了柔軟滋味,有種想把風擁入懷中的衝動,當他鬆開手時,除了空洞蒼涼,還有一種永往直前的決心,於是他飲盡清茶,起身走進了昏暗的白衣殿。

狹長的白衣殿燈光幽暗,香火異常旺盛,雖然已經是深夜,可是依然有無數僧人盤腿坐在大殿兩旁,緊閉雙目,永不停歇,不知疲倦的念著繁複難懂的經文,伴隨著盤旋在空中的裊裊香火和木魚聲,給人的心靈極大的震撼,讓人不由自主產生膜拜的衝動。

趙烈沒有停留,緩步從漫天佛號和念經聲中走過,心潮起伏,「為什麼留不住生命里曾經的那些熱淚欲零的瞬間?多年以後,它們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模糊,甚至想不起當初為什麼會感動人生的得與失。」這些虔誠的僧人就像一面古老銅鏡,這面照出清晰的往事,那面映出模糊的未來,在這之間,他不斷地得到又失去,無盡輪迴中獨自疼痛,無處傾訴,從起點到終點,沒有開始,也沒有終了。

人人都在生生不息的輪迴中,彼此尋找,彼此相遇。可是,也一定會有再見,有人走了,有人來了,在心底刻下的那些印記,侵蝕不散,每個人的相遇都是緣法,相互救贖,相互得到,趙烈曾經所失去的,他必定得到,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心中的無上佛法!

「管不盡人間是非不公,萬事心中輕如鴻,世間的路總有不平,豈能按刀不動?沉沙折戟斜陽外,碧水浮舟負刀歸,冷眼江湖倚霸刀,風雲掃盡惡水沼,幾經喋血鑄傲骨,恩怨情愁酒中斬!」沉重悲涼肅然的木魚鐘磬中,趙烈堅定地走出了白衣殿。

古寺院落若此時若空曠山谷,一輪明月當空,周遭灑滿的星星像寶石般鑲嵌在黑色的天空幕幔上,初聽時只有幾縷低柔的輕音若有還無,趙烈凝神聚氣,似乎又聽見了潺潺流水,蜿蜓的流水流向了古樸的立雪亭,水是它是那樣緩慢,只是偶爾產生的碰撞,轉遜又滅了蹤跡,古老的立雪亭就是這樣的平靜樸實,讓人錯覺它是否真實存在。

少林戰僧凌空靜靜站在立雪亭中,似是始終未曾動過,目光雖然筆直望著前方,卻有如未曾瞧見對面的趙烈一般,年紀也只有四十左右,雙手幾乎垂放膝上,右掌卻是粗糙已極筋骨凸現,幾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邊亘古以來就在被浪濤衝激的岩石,孤傲的臉上有黯然銷魂的感傷,似在回想悠悠歲月,匆匆過往。

「十年前,我性格暴躁易怒,認為殺不完世上的富殘窮凶,義氣呼熱血,頓覺性命輕,嫉惡何快意,怒目向不平!曾經連續數年在江湖痛快搏殺,出手極重,戰無不勝,無上威風,死傷在我手中的江湖敗類不計其數!可是當年圍攻魔教,天絕頂上血流成河,我也終於敗在蕭碧痕的劍下,卻讓我頓生困惑,江湖黑白到底由誰而定?學武到底是為了什麼?」凌空抬頭仰望明月,久久沉思,飄然輕聲道:「十年來,我未再踏出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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