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二天早上格羅瑞下樓的時候,傑克站在灶前在煎培根肉。他說,「我相信自己可能轉意歸主了。」他瞟了格羅瑞一眼。

「有意思。再說說。」

「沒什麼戲劇性的。我刷牙的時候獲得了頓悟。要點是傑克·鮑頓可能會成為一名公理會教徒。呃,至少先試上幾個星期看看。」

「那可是有點兒戲劇性。我是說,如果你真是想著上教堂。」

「那正是我想著做的,小妹妹。除非我改變想法。要是不會對你造成不便,我這個星期天就去,這也是為什麼我想著要提一下這件事。我們不能把老頭子獨自留在這兒,我明白這點——」

「這樣你就會上教堂?我可能得把他拴在床柱上,免得他飄到窗外去呢。除此之外,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

「喔,那其實是我的顧慮。他可能會小題大做。只是個想法而已。我不一定做得到。」

「我會留下來陪他的。沒事兒。」

「我想著或許可以和埃姆斯談談幾件事,如果我能和他處得更好一點。這其實是我真想做的,向他表示尊重。」他看了看她。「要是這個想法不好,你會告訴我的吧。」

「我可真不知道這個想法會有哪兒不好。」

他點點頭。「埃姆斯肯定會提到這事的,所以沒必要偷偷摸摸的。我想著如果你不介意——」

「我給他送咖啡,他會問我為什麼沒穿好衣服準備上教堂。我就會說,今天早上傑克想去教堂。」

「然後呢——」傑克說,然後兩人大笑起來。「呵,」他說,「幫我把這事想想清楚。或許你應當只說傑克今天早上上教堂了。如果你說我想去教堂,他會多想的。或許——傑克決定去。不行,這差不多和『想去』一樣有問題。」

「好吧。今天早上傑克上教堂了。」

「然後呢?」

「誰知道呢。我見機行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吧。」他看了看她。「你不覺得這樣似乎動機不純?虛情假意?諂媚逢迎?太有心計?」

她聳聳肩。「大家都上教堂呢。」

「別人都上教堂。我是說,別人不注意到我很難。而且埃姆斯對我的看法不怎麼樣。」過了一會兒他說,「喔,對此一點也沒辦法,對吧?這事首先讓我想到了上教堂。我想不出有其他的法子。我試過了。我會坐下聽他講道,或許他對我的感覺會軟和一點。我會聚精會神地聽的。」他微微一笑,又說,「值得試試。然後他們夫妻倆會過來吃飯。我會彈上幾曲他們喜歡的讚美詩。這樣可能會管用的。」

他點點頭。「我一直折磨著他最親密的老朋友,差不多都有四十三年了。他討厭我。他並不想討厭我,但確是這樣。要是我,也會討厭的。不過我想和他談談。」

她說:「這想法不錯。我認為非常好。」

「那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可能就這麼做了。」

傑克繫上領帶戴上帽子,在格羅瑞放家用零錢的餐櫃抽屜里拿了兩張十塊的票子去雜貨店買周日大餐用的東西。她原本可以和平時一樣,給雜貨店打電話訂的,不過傑克說他要到外面去走一會兒。於是她上埃姆斯家去了。萊拉正在園子里把生菜摘到一個盆子里,羅比在鞦韆上玩。他趴著躺在鞦韆板上,指尖撥弄著青草。萊拉看到格羅瑞站在籬笆旁,立起身來,對她微微一笑,把小男孩叫過來讓他跟她打招呼。他走過來,問了聲好,就跑開去找他被叫回家吃午飯的朋友托拜厄斯了。

格羅瑞說早上好呀,萊拉答道,「是啊,是個很美好的早上呢。」她用手背把頭髮拂上去。「生菜你用得上嗎?長得太快了,我都吃不及。我家那兩個男人不太喜歡綠葉菜,一個都不喜歡。」她把盆遞給格羅瑞。「我摘生菜只是因為它們長得漂亮極了。你要能用得上就太好了。」

萊拉有著寬寬的肩和臀。她粗大的雙手有些局促但靈巧能幹。她曾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覺得把眉毛拔得細細的彎彎的很漂亮。眉形留了下來,先前追趕時髦的痕迹,和養過孩子後的壯實體格頗不相稱。陽光似乎讓她不舒服,就像是友善的關注某個時候也是會讓她厭倦的。不過眼下她只是淺淺一笑,聳了下肩像是要甩掉陽光,舉起了手擋著眼睛。格羅瑞說:「爸爸讓我邀請你們明天來吃飯。」

她點點頭。「傑克幾分鐘前也順道來過了。我告訴他會和牧師大人說這事的。講道讓他很累,他還不太願意承認。」

「可以是晚飯。那樣他就可以有時間休息休息了。」

那天下午,格羅瑞正在園子給草莓除草,又把熟了的幾個摘下來。她聽到德索托的發動機響了兩聲,又響了兩聲,隨後是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陣很響的聲音,又弱了下去。又是一陣發動機和引擎的聲音,過了一兩分鐘後礫石路咯啦咯啦地響了起來,德索托倒著退出了牲口棚。它莊重地閃爍著黑色的光澤,像一枚熟透的李子。鍍鉻的輪轂罩、散熱器的護柵板都被擦拭過了,輪胎的側面也擦得雪白雪白的。這番鋥亮光潔中帶著股反常怪異的美,讓她笑了起來。傑克把手臂伸出窗外,像個在訪的大人物似的揮著帽子。他把車倒到街上開走了,駕著亮閃閃的坐騎穿過榆樹的濃蔭。車子隆重地緩緩駛過,陽光透過樹葉像彩紙屑一樣灑在車上。過了幾分鐘她聽到汽車喇叭聲,傑克和德索托正經過屋子。又過了幾分鐘,他們從另一個方向回來了,車子拐入車道,停了下來。傑克從前排駕駛座探身過去,打開了乘客座的車門。格羅瑞穿過草坪走到車前,坐了進去。

「太棒了!」

他點點頭。「到目前為止還不錯。我聞到草莓的味道了。」

她伸出手。「我還沒洗過呢。」

他拿了一隻,看了看,又還給了她。「沿著街區轉轉怎麼樣?」

「爸爸也會想來的。」

「是的,呃,我再試試才讓他坐。我想開上幾英里,這樣我就知道車子還管用。我們可不想讓老人家走著回家。」

於是她關上車門,他們開上了街。

他說,「你肯定是有駕照的。你以前開過車。」

「是的。不知道放在哪兒了。你有嗎?」

他看了看她。「為什麼要問呢?」

「不要緊。只是跟你說說話而已。」他們沿著街區緩緩兜了一圈。開回車道時,看到父親站在紗門邊。

「多讓人激動的事啊!」他大聲說,「要是不麻煩的話,我也想來呢。」他甚至像是要走下台階來。

「等等!」傑克快跑著穿過草坪,挽住父親的手臂,扶著他走下了台階。

「謝謝你,親愛的。非常好。」他靠在拐杖上,仔細打量著德索托。「是啊,很漂亮的車子呢。我知道留著它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呵呵一笑,掩飾不了的開心,像是他做了什麼,或說是什麼都沒做,效果好極了。「別人要買這輛車,好幾個人呢。真的。」他注視著鋥亮的德索托,眼神中流露出比車主的驕傲更熱烈的東西。「這下,瞧瞧你都把它打理成什麼樣了!傑克,真是太棒了!」

傑克兩手叉在腰上,臉上帶著嚴肅而事不關己的快樂,像是這一刻是想像出來的,他終究不能縱容自己陶醉其中。「看來跑得還行,」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出去轉一圈。」他幫父親在前排位子上坐好。「我進去拿點兒錢,萬一要加油。」他朝屋子走去,又折了回來。雙手捧在一起伸給格羅瑞,格羅瑞把草莓倒了進去。「兩分鐘。」他說。等他回來時,洗過的草莓裝在了碗里,閃著水珠。他把碗遞給格羅瑞,爬到了駕駛座上。他轉動鑰匙,又轉了一下,引擎發動了,他們三人倒出大門開上了街。一個鄰居朝他們招招手,老人的手只是稍稍動了動作為回應。這些像是都提前設想好計畫好的,一切都不言自明而無需太張揚了。傑克大笑。

格羅瑞說:「吃顆草莓吧。」

傑克拿了一顆,遞給父親,又給自己拿了一顆。他把草莓扔進嘴裡,朝窗外吐出了柄。

「是啊,」他們開過基列頗具鄉村風味的邊緣地帶,進入鄉村時,父親說,「這是上流人的生活哪。」

天是湛藍湛藍的,小山的梯田上新抽的玉米閃著瑩綠的光,牧場里的牛有些和牛犢站在一起,有些躺在枝葉交疊的橡樹的濃蔭下。「呵,這一切我差不多都忘了,」老人說,「偶爾出來一下真不錯。埃姆斯會喜歡的。」他念叨了一會兒基列過去的樣子。是四周的氣息撩撥了他的記憶。幾乎所有的房舍後都有雞圈和兔籠,人們養著奶牛,鎮里還有足夠的空地,靠一匹馬或一頭驢子耕了地,種上玉米。你對鎮里的動物就像對自家的孩子一樣熟悉。要是有哪頭老母山羊在啃園子里的花草,你認識它,它也認識你,你只要帶它回家就行了。不過,鵝挺壞的,而且吵鬧得很,嘎嘎地跟著你,咬你一口,咬腳後跟。早上雄雞一齊的打鳴聲,人是沒法兒不被吵醒的。不過到了晚間,你會聽到動物歇息了,而那聲息讓人也覺得安寧下來。傑克鄭重其事地開著,跑出來追著車跑的狗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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