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格羅瑞走出去進了廚房,等著。過了一會兒,傑克也出來了。「介不介意留在這兒陪我幾分鐘,格羅瑞?」他說,「等我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骨頭斷了。」他大笑著,兩手搓著臉。「啊,我感覺有做不智之事的衝動。你沒必要坐在這兒等到酒吧關門。除非你想要這麼做。」

她說:「你想要我在這兒坐多久,我就坐多久。」

「這鎮上的酒吧什麼時候關門,不是周末的晚上?以前是十點。」

「抱歉你問錯人了。」

「還不到八點呢。有兩個鐘頭,可能三個鐘頭。挺長時間的。」

「相信我,晚上我沒什麼計畫。」

他大笑。「很好。」

「想來點咖啡嗎?」

「咖啡?當然。介意我吸煙嗎?」

「不介意。」

他說:「你應當很佩服,我都不知道酒吧什麼時候關門。這意味著我都沒靠近過一家酒吧,看看門上的牌子。」

她笑。「我很佩服,這下你指了出來。」

「是的,我想我應當列一列我的成就。那該是第一條;下面一條,我沒有坐牢;還有,我幾乎讀完了大學——」

「我以為你讀完了。我們都打算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呢。」

「隨後牧師大人接到從聖路易斯打來的一個電話。」

「他說自己應當想到你不會想要經歷這種典禮的。」

「喔,還有些其他的考慮——或者說是問題吧。主要是一些疏忽。讓你吃驚了?」

「一點都不吃驚。」她說。

他搖了搖頭。「小妹妹,我最難保持一貫的行為。不過慢慢地我意識到,喝酒倒是一貫不變的。我現在洗心革面了,大多時候。比如說,我剛剛告訴了你某事的真相。我都歸功於一位好女人的影響。」

她哈哈大笑。

他說,「怎麼了?難以置信?」

「不是,不是。那句話我以前老聽到,如此而已。」她說,「我是不是也該告訴你某件事的真相?」

「好啊。不過你不要勉強。這可不是交換人質什麼的。」

「我倒是給你個人質。我相信你,把這事告訴你。你可死都不要講出去。」

「好的。照他們說,憑我的人格發誓。如果你真想告訴我。」

「我想是的。我真的是想告訴你。」

「為什麼?」

「為什麼?我猜是因為你是我的哥哥。因為我想看看大聲把它說出口時,聽起來會是怎樣的。」

「是在我聽起來,還是在你聽起來?這可會有區別的。」

「我想是不同的。有關係嗎?」

「嗯,你知道。我不是個理想的諮詢人士,尤其其中涉及複雜的道德問題。那向來不是我的優勢。你可能會揭開我身上某樣令人難堪的缺陷。又一樣缺陷——」他大笑,「我惹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好吧,」她說,「那不告訴你秘密了。」然後,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自己在說,「我從來都沒結過婚。」

「哦?」他開始一臉倦容但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那就是你的秘密?我真的很抱歉。是因為我太累了。」他說,拭去了臉上的淚水。

「是我不好,」她說,「你警告過我了。」

「可不是。」笑聲還在繼續,一種介於抽泣和咳嗽之間的聲音。「我真的很抱歉。問題是,嗯,我也沒結婚。」

「但是誰也不曾想過你結婚了。我是說,你沒有讓別人相信過你結婚了。」

他把臉埋在手中,繼續悲傷地笑著。「的確是,我從來沒有讓別人相信過。」然後他說,「我希望你不要對我生氣,格羅瑞。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不生氣,但請你不要生氣。」他笑得接不上氣。

「見鬼,」她說,「我去給你倒點咖啡。」

「見鬼,是的!倒點咖啡來!」他說完笑了起來。

「有時候我也爆粗口。要是我真的生氣。不過我沒生氣。我只是有點兒困惑。」

他說:「我是會讓別人困惑的。事實上,讓人困惑可是我能指望的最佳結果了。」

「喔,我已經挺習慣了。這事還真有點兒意思呢。」

「謝謝你,」他說,「真的。笑成那樣兒,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他痛悔地搖了搖頭,又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好人,格羅瑞。」

「可沒錯。」她說。

「我知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很不幸。是個白痴才那麼大笑。」

「是很不幸。一個午夜我走出門,將四百五十二封信扔進了暴雨下水道。」

他大笑。「四百五十二!」

「那次的訂婚期很長。一個警察看到我,過來問我在幹什麼。我告訴他,扔掉了四百五十二封情書,還有一隻廉價的戒指。他說,『哦,我衷心希望你一切都好起來。』」他們都笑了起來。「我還行,」她說,「我想,這事可怕得都有點荒誕滑稽了。這下都了結了。」

「是的,總是有這一點算是個盼頭。」然後,他聳了聳肩說,「足以讓我希望在死亡和地獄之間有個一兩分鐘。」

「哦,得了,傑克。我可不覺得你會相信地獄,除非你也相信其他的說法。」

「你不覺得?可是地獄是唯一一件我能理解的事。我是說,地獄一向看來都是很有可能存在的。基於我的經驗。我覺得現在勸我不要相信,可不是好時候。我很累,又不醉——」他笑了,格羅瑞瞄了一眼自己的手錶。「讓我猜猜,」他說,「八點二十八。」

「八點十七。」

「你要不想和我待著了,我能理解。」

「沒有,沒這事。我給你燒點晚飯?」

「我剛剛吃過晚飯。」

「你沒吃過。我看著。吃了六口土豆。」

「我想是沒什麼胃口。」

「好吧,告訴你,加里·格蘭特 。你的褲子開始松垮了。」

「哦。你可以當說客了。那來個炒蛋吧?」

「再加烤麵包片。」

「再加烤麵包片。」

傑克坐在桌邊,抖著一隻腳。他清了清嗓子。

「怎麼?」

「沒怎麼,」他說,「沒事兒。」過了一會兒他說,「要是說錯了,就糾正我。我肯定有人剛剛跟我說過,我不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罪人。」他隨即笑了起來,用手捂著臉。「得,那可能算是個錯誤。我真是個傻瓜。」

格羅瑞說:「那好吧,就說你不是家裡唯一一個傻瓜好了。」她往煎鍋里敲了個蛋。

「不過,我想,你還沒有跟牧師大人提這事吧。」

「你怎麼問得出口?」

他點了點頭。「我正是這麼想的。」

「就我所知,愚蠢不是罪,但應當算是罪,因為感覺像是罪。其餘的我都能原諒自己。」

「你能原諒自己。」

「是的,我能。」

「有意思。」

她瞄了一眼手錶。

他說,「我們改變一下話題吧。」

然後,像是為了努力讓談話繼續下去,他說道:「我提到的那位在聖路易斯的女人——在她的教堂里,她是唱詩班的。有時候,如果給他們彈琴的那位太太不能來,我就替代一下。反正我也是要去的,就為了聽聽。那位老太太彈得可真好,而且很好心。我能學多少,她就教我多少。我給他們的禮拜儀式彈過幾次。以前,不是周末的晚上我會上教堂去彈鋼琴。只要音樂不是太俗氣,他們並不介意。我可以在酒吧彈琴,掙份過得去的收入,可是,酒吧——喔,酒吧畢竟是酒吧。於是我就在她的教堂附近晃悠。這不要緊。我是說,那時我很開心。」他看了看她,對她笑笑。「你為什麼笑啊?你不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了。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從哪兒學到的,把那些讚美詩彈得那麼動聽。」

「你瞧,證明我說的真實性了。可是你還是在笑。」

「那是因為我是在一次唱詩班練唱時碰到了,呃,那個我沒結成婚的男人。他正好路過,他這麼說的,聽到了音樂,把他帶回了孩童時代的甜蜜時光中。他希望我們不介意他非常安靜地站著聽上一會兒。」

「哇,真是個無賴。『孩童時代的甜蜜時光。』我本可以警告你的。單單那句話就把他給暴露了。」

「是的,確是這樣。可是那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沒法兒來借用你的智慧啊。」

「沒錯。」傑克清了清嗓子,又咳咳地清了一遍。「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晃悠在唱詩班練唱的地方附近,尋找那些容易上當的女人。我遇到了我的——那個我提到的女人,是有一天經過她住的公寓樓。天正下著雨,她從學校回來——她也是位英語老師。她掉了些紙,我幫她撿了起來。幾天前我在公園的長椅上找到了一把傘,而眼下正有一位小姐需要救助。我沒什麼不良居心,我們就成了朋友。都非常正派。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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